張琬琰過門十幾年了，白山也不是嚴厲的人，但卻一直對公公懷了幾分敬畏，剛才還急著要找人，現在看到了，反倒不敢貿然靠近。

張琬琰屏住呼吸等在一旁。過了好一會兒，見公公仿佛坐著睡了過去，水面的浮子也是紋不，正躊躇著要不要開口，忽聽他問：“到了？路上辛苦了。”

張琬琰松了口氣，臉上急忙出笑容，走上去停在白山的后頭，笑道：“我不辛苦。爹你心了大半輩子，才是辛苦。下月就是六十大壽了，一定要好好辦。鏡堂在廣州府還有點事，要過些天才能回古城。我先回來，除了伺候爹，也是看看有沒什麼需要的，我先幫著料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

白山也沒回頭，只道：“簡單辦一下，和些老、老關系溫個面，也就差不多了，不必過于鋪張。”

張琬琰說：“不必爹叮囑，我們也知道的。爹你放心就是。”

白山點頭：“去休息吧，不必在我這里站著了。”

張琬琰里“哎”了一聲，腳卻不，繼續笑道：“爹，小姑那邊，雖說答應了鏡堂，到時候會回來，但我怕臨時變卦——”

見白山肩膀微微了一，張琬琰忙道：“爹你別誤會，我不是說小姑自己不肯回，我是怕聽邊上那些所謂的新式思想的朋友勸，萬一到時又改了主意呢？留洋回來后，就待在香港不肯回家。雖說不是很遠，但架不住邊上人的攛掇不是？我的意思是，爹你能不能再親自給發個電報，口氣重些，要務必回來。”

“爹，小姑從前鬧著要出洋，家里拗不過，雖然心疼，最后還是讓去了。我也知道如今時代不同，連老太后活著時，都派大臣出洋考察了。子也能出洋了，但再多的教養，歸結底，還不是為了日后能做賢妻良母……”

張琬琰一邊觀察著公公的反應，一邊小心說道：“不是我在您面前說小姑如何，我也很是喜歡小姑，心底里把當我親妹妹。只是小姑脾和人不同。大多子去的都是東洋，非要去西洋，學的還是西洋繪畫。我孤陋寡聞，也是直到前些日，才聽說學西洋繪畫的，竟都要畫那種……”

小姑對著一個赤.的人，還有可能是男人畫畫。張琬琰沒法形容自己第一次聽說時的驚駭和恥之，一時說不出口，頓了一頓。

“爹你見多識廣，我就不說了。我要是知道西洋繪畫要畫那個，當初就算小姑怪，我也不贊同讓學的。這就算了，如今外頭實在太了，年輕學生更是到鼓國人剪辮子。小姑年紀小，子又沖，整天和那些人一起，一個人這樣在外頭，我真的是不放心，這才拼著被爹責備，也要說出我的這些心里話……”

“你去休息吧。”白山忽然淡淡道了一句。

張琬琰還有話，且是最重要的話，但卻不敢再說了，只得閉上了。

兒媳走后，白山獨自又對池坐了片刻，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釣竿，站了起來。

……

大半個月后，廣州將軍府里，康正在書房中辦公，聽下人說白家公子來了，忙人帶進來。

白鏡堂三十多歲，宇軒昂，一舊式打扮，眼神里著干練，一進來看到康，喊了聲“舅舅”，開口就說請求幫忙。

康笑道：“什麼事？不去求你財神爺爹，竟跑舅舅這里嚷嚷？”

“這事，非得舅舅您幫忙不可了。”

天氣熱，白鏡堂了額上的汗，便道出原委。

原來白山吩咐兒子盡快買部汽車，好供兒回來使用。如今汽車剛進來沒多久，整個上海，迄今不滿百輛，廣州府更是，手指加腳趾就能數得過來，用汽車的大多是洋人和那些替洋人做事的幫辦。白鏡堂知道妹妹眼界高，為了討歡喜，自然要買最好的。恰好得知有個英國人運了一輛勞斯萊斯車來，據說是去年剛出廠的新款，整個歐洲也沒幾輛，原本打算自己用，被他以高過市場一倍的價錢，是從那個英國人手里給弄了過來。誰知還沒來得及獻寶，預定的司機就摔斷了，沒法開車了。

康是宗室，雖然主張發展新軍，但對洋人和洋人的東西，再好，打心眼里難免也有排斥，能避就避，自然不會去用什麼汽車。

白鏡堂覷了眼舅舅，笑著解釋道：“爹不是人到中年，才得了繡繡嗎，心里寶貝著呢。繡繡出過洋，和我不一樣，難免會覺得有車方便些。如今回來，爹給買一輛，也是為出行方便而已。”

白山快四十的時候，還只有白鏡堂一個兒子，十幾歲大了，那年夫人再次懷孕，懷胎九個月的時候，有樁大生意，需要他親自去南洋走一趟。雖然舍不得，但還是打點了行裝。臨出行前的那夜，妻子忽然到異樣胎，連夜請了郎中來看，說有發征兆，白山決定改期下南洋。過了幾天，夫人胎轉為正常，這時傳來一個消息，恰好原本他要坐的船，剛出外海沒多久，就遭遇天氣突變沉沒，全員無人生還，只有他因為臨時改期，幸運逃過一劫。

這件事，白家親戚乃至整個廣州府，無人不知，康自然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