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日照進庭院,暑氣慢慢升騰了起來,惹得廊下畫眉鳥嘰嘰喳喳個不停,
陸九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強行下了滿腔殺意,艱難地問:“你都讓人跟邵越澤說了什麼?”
白玉京向來七竅玲瓏心,他敏銳察覺到這兩位似乎認識。隔了半晌,他才干地道:“啊,就是說你,比較暴力,把我摜在地上了。”
“還有呢?”
“沒有了。”
白玉京沒敢提自己讓人放的那些夸張幾分的話,直覺自己若是老實代了,可能會夸張變真實。
陸九萬心累地嘆了口氣,覺得出京差事給破壞得差不多了,但是在邵越澤那里的個人形象同樣破壞得差不多了。所謂有得必有失,所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糊弄住趙長蒙,總得付出點代價。
扶著香幾站起來,勉強開口:“既然公爺無大礙,下也就放心了,這便告……辭。”
起起得心不在焉,陸九萬不慎掉了書冊。巨大一本藍皮冊子“嘭”的一聲摔在地上,微微翹起的封皮隨風,《嘉善解元文集》六個大字格外顯眼。
白玉京垂目著書冊,瞳孔微微戰栗,良久才意味深長地問:“您說這是案卷?”
陸九萬胡收起書冊,眼神真摯:“我,下,拿錯了。真拿錯了!”
白玉京倏忽笑了,笑容有些涼:“我竟不知,白澤衛也有需要看科舉文章的人。”
“白澤衛也有文。”陸九萬著頭皮扯,“總有些文書工作需要人做,比如經歷司。”
“可是他們早通過科舉了吧?”白玉京淡淡移開眼,神譏誚,“我瞧您進門前似乎想把東西藏起來?是照顧我的面麼?不需要,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還不至于跟一本書過不去。”頓了頓,他微笑道,“陸千戶是為相親對象準備的麼?恭喜啊,總有人慧眼識珠。”
千言萬語哽在心口,陸九萬突然覺得無論什麼遮掩,都顯得格外蒼白。
嘆了口氣,重新坐了下來:“其實,這本時文原本是想送你的。”
“哦?”白玉京微怔,繼而失笑,“哪有國公參加科舉的!”
“你,不覺得憾麼?”陸九萬抬眼看向他,遲疑,“你本該……算了!”放棄了文過飾非,鄭重道,“盡管不合時宜,我還是想說,莫要隨意放棄,有些事總該盡力試過,才敢說不行。人這一生,總要對得起自己的天分與努力。”
白玉京失神地著那本時文,直到陸九萬起行至門口,他才突然道:“我羨慕你的,想做什麼,想要什麼,都能全力去做。陸千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個膽氣和幸運。”
偽裝的皮相出了裂,現出里一點兒難言的痛苦,然而很快,就重新彌合,再不見蹤跡。
他吊兒郎當倚在靠背上,笑道:“書,我收下了。若我哪天下場,還陸千戶莫要以擾考場秩序的罪名攆我。”
“不會。”陸九萬偏頭保證,“皇親國戚亦有考科舉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
門外天正好,互坑的兩人在這一刻似乎達了共識。可誰也不知這份假設有沒有實現的一天。
姿拔的子漸漸走遠了,白玉京仰面靠在椅背上,失神地著頭頂平棋方格天花。那東西外表瞧著鮮亮麗,澤鮮艷,其實材質歷經無數歲月,里早不知了什麼樣,不過是刷了漆上了彩,顯得好看罷了。就如他,外頭瞧著荒唐快活,心卻早已讓仇與怨腐蝕了多年,剖出來放天下曬一曬,蒸騰起的毒氣都能毀掉無數人的安逸日子。
他抬手覆眼,扯出一抹笑,笑著笑著,約有水澤出了指。
不知過了多久,他狠狠抹了把臉,喚了聲:“謝揚。”
凈慈寺前出現過的青小廝無聲無息飄進來,繃著一張平凡臉靜聽吩咐。
“去查查,,誰跟提過什麼,為何帶本時文過來。”白玉京疑心陸九萬在試探他,習慣了多思多疑,他并不信任別人,對周遭一切有著本能懷疑。
卻說陸九萬回了白澤衛署,剛進門就看見唐惜福面凝重地迎了過來:“邵越澤來了。”
陸九萬心臟“咯噔”停了一瞬,一把拽住對方胳膊,聲音有些嘶啞:“因為我摔白玉京?”
當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陸九萬現在十分想掉頭沖回護國公府,狠揍白玉京一頓。
唐惜福點點頭,安:“你別著急,這次眼不錯,邵越澤是來替你說話的。”
“什麼?!”陸九萬驚了,邵越澤沒事吧,怎麼也跟著沒理攪三分了?
唐惜福仿佛知道的想法,不由唏噓:“《大燕律》對鬧市馳馬有規定,諸于城街巷及人眾中,無故走車馬者,笞五十。這個‘人眾’,指的是三人及三人以上。嘿,巧了,你不知道,邵越澤昨天傍晚在凈慈寺附近尋訪到夜,把周圍居民問了個遍,正正好好找出三個目擊者,也就是路人。”
陸九萬昨天隨便找的由頭,沒想到邵越澤真去一一查證,一時竟有點恍惚。
“所以白玉京鬧市馳馬這個罪名吧,它是立的。雖然我們都知道,當時離得比較遠,路人八是能躲開的,但你要套的話,能套上。”唐惜福有點啼笑皆非,“最后結論就是,你有錯但無罪,摔他那一下,就算抵五十杖了。算下來還是他占便宜。”
陸九萬心復雜難言,如果不是自污,是真忍不住給邵越澤鼓掌喝彩,吼一嗓子:“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可是如今邵越澤橫一杠子,算是從律法層面徹底洗白了,之前的打算也泡湯了。
說話間,一道飄若游云的影由遠及近走了過來,分明是最普通的青圓領袍,他卻穿出了仙人傳道的氣勢,只消手上添柄拂塵,即可足踏青云,原地飛升。
邵越澤行至門口,對著陸九萬微微頷首,容淡淡:“明日清晨啟程,還陸千戶莫要遲了。”
陸九萬傻愣愣地點頭,直到對方飄出署,才猛地攥住唐惜福的胳膊,低低喊道:“他在邀請我!在邀請我!”
“嗷嗷,我知道!你松手,你快松手!”
“他還替我說話!”
唐惜福疼得呲牙咧,快哭了:“姑求你松手,我胳膊快斷了!”
陸九萬顧不上理他,風一樣卷向趙長蒙的值房,想問問邵越澤有沒有留下墨寶,可以讓收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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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春日,心口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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