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兄終弟及
相比薑禾的驚愕失,太後姬蠻顯然鎮定得多。
的手指撥弄著領深上繡著的十二章紋,從日月星辰到山龍華蟲,金銀線讓保養得當的手指覺出糲疼痛。
殿靜得連冷風吹過窗欞的聲音都無比刺耳。
沉默良久,太後頹然道:“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被委以重任的長子就要死了,雍國曆代先王的夢想將要破滅,而齊聚雍國國都的各國使團,將要親眼看到大雍朝廷如何不堪一擊。
這一次為慶祝雍齊聯姻的九嵕山祭奠,將要變各國商議瓜分雍國的盛宴。
而無論王族中誰要繼承王位,都會為了地位的暫時穩固,不惜割讓土地和百姓。
太後麵容不改,心裏卻像藏著一壺原本無人知曉的水,而此時水開了,炙熱的水氣不斷推壺蓋,卻無法製阻擋。
耳邊浮現長安君趙蛟的話。
——母後,你想清楚,你可隻有我這一個兒子了!
聽到太後詢問怎麽會這樣,一直服侍趙政的醫以為是在詢問病,思索片刻,便回答道:“陛下所中之毒,藏在那日的酒中。原本解藥可解,但一則耽誤了時辰,二則陛下這些年在六國之間為質,先後中過烏頭、砒石、雷公藤、鉤吻、夾竹桃、番木鱉這幾種毒藥。毒肺腑則傷足厥肝經和手心經,即便當時毒解了大半,也已傷了子。如今再遇劇毒‘醉歿’
,微臣等……”醫的頭磕在地板上,悲聲道,“無能為力了。”
薑禾猛然起。
的作突兀又慌張,驚得太後蹙眉向看去。而薑禾的目落在趙政閉雙眼的臉上,疑而又驚駭道:“怎麽中了這麽多種毒藥?”
像是在問醫,其實是在問趙政。
事實上,應該說他中過了七個國家所能提取煉製的全部毒藥。
這是以試毒,還是出國為質?
趙政沉靜的臉上沒有神,而醫搖著頭歎息道:“沒辦法的,陛下已足夠小心,還是防不住。”
是的,他已經足夠小心。
從不在外用膳,隻喝放涼的白水,更沐浴也不要奴婢伺候,步步如履薄冰,卻還是次次中招。
“以前的也便罷了,”薑禾走到太後麵前跪下,俯叩頭道,“臣妾已查明,此次毒藥從何而來,由誰所下。”
未等太後詢問,薑禾便故意對外道:“宣衛尉軍統帥蘇渝覲見!”
話音剛落,等候在外的侍總管李溫舟便傳蘇渝進殿。
蘇渝在屏風外跪下,肅然道:“稟太後殿下,稟王後殿下,微臣已查明,毒藥‘醉歿’下在酒中。是長安君府上護衛常柏青更換了有毒的酒,才讓陛下中毒。而煉製‘醉歿’之毒的門客,也已被微臣捉拿,他如今正巧投在長安君門下。另外,昨日在宴會外糾集民鬧事圍攻行宮一事,也是長安君所為。”
趙政以為餌,就是等著刺客
有所作。
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想到,長安君或者韋彰德,會歹毒至此。
如果要破壞齊雍聯姻,殺齊國公主也就夠了。
比如齊國行館的刺殺,雍國王宮的火焰。
但趙蛟的目標卻是趙政,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甚至不屑於把毒下在齊國公主的酒裏。
太後神劇變,而薑禾已經再次叩頭道:“請太後殿下下令捉拿長安君嚴審。”
烏雲遮蔽了天,殿一瞬間有些幽冷。
太後看著麵前跪下的薑禾,又看一眼床上昏死過去的趙政,攥了深上繡著的十二章紋。
弒君是死罪。
的兩個兒子,一個要中毒而死,一個要奉律而死嗎?
沒有人敢催促做出決定,而薑禾已經抬頭看向太後。
那目中不僅僅有希主持公道的懇求,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像決然,像冀。
“開門!”
達政宮的這座地牢平時不常關人,冷,偶爾還有毒蟲爬過。
趙蛟的傷剛剛痊愈不久,此時坐在這裏,真是半刻都待不下去。
萬萬沒有想到,平日裏偏他的母後,今日竟然把他關了起來。
接下來呢?把他送去廷尉那裏審訊定罪嗎?或者幹脆就活活死,以掩蓋王宮這場人倫慘劇?
毒藥下在酒裏,太後隻要問過同趙政一樣的酒在哪裏,就能猜到毒是他下的。
但是趙蛟仍舊有恃無恐。
因為在他心中,隻有他和母後相依為命十七年,是真正的母子。
而趙政,是養在外麵,跟他們從不一心的外人。
可如今趙蛟知道自己錯了。
老牛尚知舐犢,哪想到他的母親竟要殺了他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趙政。
太後那日的話言猶在耳。
——長安君,你怎麽有資格不甘心?
——長安君,你做不到。
母親竟然會為了趙政,折辱他,貶低他,又不惜把他殺死!
人人都說兄長好,到如今,連母親也站在他那一邊。
趙蛟扶著鐵門站起,看向不遠急急走來的侍。
母後或許還不知道,達政宮,如今都是他的人了。
明日,整個雍國都城,都會是他的人。
“開門。”他的眼中蔓延出炙熱的火。
鐵鏈“叮叮咣咣”地響著,像兵,像腳鐐。
止宮中,太後的手忽然鬆開襟,回答薑禾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如何從長計議?”薑禾問道,“如今證據確鑿,若母後瞻前顧後,臣妾擔憂宮中再生變故。”
“如何生變?”太後惱怒看著薑禾,厲聲道,“國君猝死,才是最大的變故!陛下隻有這一個親兄弟,若長安君被關押,誰來應對六國使團,誰來製先王族兄叛,誰來穩定局勢,完九嵕山祭奠?”
薑禾的跪得有些疼痛,然而卻沒有的心疼。
事到如今,太後竟然還在想著六國使團和王族叛以及九嵕山祭奠嗎?
縱橫之和帝王之道那些,不是不知道。
然而卻不能理解,一個母
親,竟會放棄為長子主持公道,來保全弒兄謀逆的次子嗎?
“母後,”薑禾心肺寒冷齒間也冷,一字一頓道,“陛下病重,您要讓長安君應對使團,製叛,完九嵕山祭奠嗎?”
看著太後。
的目第一次帶著哀求。
是瀟灑肆意毫無畏懼的人,從不曾求過誰什麽。
但的目和神在懇求太後,求求你千萬要說不要。
病床上的那個人,他醒著,他能聽到。
他在中毒昏迷的夜裏,夢囈中喚著娘親。
即便你生而未養,即便你偏子,也請讓他看到一次你的憐憫和公道。
然而太後漠然看著薑禾,堅決道:“政兒命不好,不是哀家的錯。”
那也不是長安君的錯嗎?
薑禾難以置信地垂下頭,不敢看床上那人的神。
真希趙政睡著了。
是想當然了,想當然以為天下的父母,都會像的父母一樣疼孩子,都會像魏忌的父母那樣,把王位留給長子,把嗬護留給子。
趙政的人生,從六歲那一年開始,便跟他們全然不同。
雍國太後姬蠻,沒有因為和長子分離而對他疚關,反而自始至終,都把他當作雍國最鋒利的刀。
握在手中,實現目的。
這大雍皇宮上下,除了陪他十多年的侍總管,恐怕沒有一個人真心為他。
“蘇渝,”太後的聲音響起,呼喚屏風外的衛尉軍統帥,“陛下病重,你守好宮,暫把兵符給哀家
保管。”
屏風外的蘇渝遲疑一瞬,便恭敬地拒絕道:“回稟太後殿下,陛下昏迷前有令,衛尉軍上下謹遵王後命令,不敢有失。”
太後神微滯,冷笑道:“那若是陛下大薨呢?”
蘇渝這一次並未遲疑,叩頭道:“若陛下大薨,微臣當隨葬王陵。兵符的事,自然有新君決斷!”
薑禾轉頭看向屏風,蘇渝在屏風後,看不清他的神。但知道自己又錯了,真心為趙政的人,多了一個。
“好好好!”太後連說三聲好,語氣中卻皆是鄙夷,“哀家為先王守好王位正統殫竭慮,沒想到竟遭爾等非議忌憚。蘇渝,你這些日子不必待在宮中了,去安排七日後的九嵕山祭奠吧。”
這還怎麽去祭奠?
薑禾抬頭問道:“母後,陛下他恐怕不能……”
“不能什麽?”太後怒不可遏道,“兄終弟及,若陛下七日後未醒,去九嵕山參加祭奠的,便是趙蛟。至於你,齊國公主薑氏,自然仍是我雍國的王後!”
兄終弟及,占王位,娶王嫂嗎?
薑禾忽然覺得可笑至極。
著酸麻的站起來,冷笑著看向雍國王後。
明白如今六國使團齊聚雍國國都,若國君大薨,長安君又被死,雍國會什麽樣子。
也明白太後善於弄權,為了穩住局勢,即便再恨趙蛟,也不舍得他死。
但沒有想到,竟然連長子的發妻都不放過。
是了,齊國使團也在這裏
呢。
齊國蠻橫,絕不容許公主在千裏之外守寡。那樣齊雍兩國便聯姻不反生齟齬。
若是公主又嫁新君,齊國那邊勉勉強強便答應了。
隻是這樣也未免太過貪婪了吧。
貪婪的人,是不會有好報的。
“母後。”薑禾姿拔站著,看向太後。
當你不再奢一個人為你主持公道,當你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裏,你會覺得無所畏懼連冷風都可用作戰刀。
“恕臣妾難以從命,”薑禾決意道,“臣妾會抓趙蛟,審趙蛟,殺趙蛟!至於你雍國的王位由誰來坐,就看誰更有能耐了。我齊國,也不屑再與你雍國聯姻,反而很願意趁機分一杯羹,讓你能早點見到大雍亡,人心散!”
“你這個……賤婢!”
太後猝然起,揚起掌向薑禾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