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的詔旨本應由北門承旨擬就、翰林學士弼正,歷代措辭雖有不同,但容基本不變:先贊其容貌麗,再頌其秉謙卑,期許其能相夫教子,躬行戒,以賢惠、恭順為德。
然此封詔旨明文卻出自參知政事祁令瞻之手。
他從北門承旨鄧文遠手中截過金絹布時,起初無人在意,以為大局已定,只如從前那般走個過場。
可如今當眾宣讀,聞其字字尊揚,落地時無明珠細玉的纏綿,卻有日月同輝、龍共之闊然。
包括宣旨的王化吉在,眾人皆暗暗心驚。
照微跪地直,揚臂承接圣旨,聲朗氣清,肅然道:“臣祁照微,謹遵圣旨。”
是年為嘉始四年夏六月,據后世野史中載言,詔旨頒布當夜:“忽至夏雨如垂瀑,祛旱驅炎,迎爽納涼。此后田增碩苗,塞生沃草,是天降大之兆,以嘉明熹皇后之德矣。”
封后大典定在重節后,禮部忙著定流程,侍省忙著裁制禮服。按仁帝時的慣例,天子立后可著通天冠與絳紗袍,此為皮弁之服,地位等同于南郊春獵。
祁令瞻卻覺得此舉不妥,為此特意寫了封折子,論述道:“昏禮以天地、宗廟、社稷為主,有鬼神、之意,當服袞服、戴冠冕,以最高禮迎之。”
他雖是三甲出,做過翰林學士,但對禮制儀典的悉程度尚比不過禮部那些干了幾十年的碩儒老頑。為了論證立后之禮當與宗廟之禮平齊,祁令瞻親自翻閱了上百冊禮制儀典,上可追溯到三代,近可尋例到前朝,短短一兩月之,寫了十二封折子與禮部員爭論正統。
常是夤夜燈深,人聲俱息,祁令瞻伏案寫到眼前昏聵,手腕力,方起走到窗邊,聽夏蟲切切,飛蛾撞盞。
他仍在默默起草腹稿,夏風拂面而過,闔上眼,他的腦海中浮現照微著五彩翟紋深青織、頭戴珠翠冠,與服袞冕的帝王同行,昂然接百朝拜的模樣。
的麗與氣度非小家碧玉可擬,定要國重鼎與之相襯。他如今所爭之一切,是為了讓所得到的禮遇,能配得上曾為之屈尊辱、為之舍棄自由。
而不僅僅是為了仇恨。
凰于飛,翙翙其羽,鳴于高崗,聲徹九州,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這皆是照微所應有的,他會盡所能爭取給,直到千帆過沉舟,到他再也不到的地方去。
祁令瞻行至院中,見月下竹影搖曳過墻,另一側就是照微的院子,此時燈火俱熄,想已睡夢。
九月立秋之后,他將再不會與照微僅有一墻之隔的距離了。思及此,熱猶冷,難免生出幾分寂寞。
流飛逝,蓮花落盡,玉藕暗,轉瞬到了封后儀典的日子。
照微提前三天住進坤明宮,由教習儀典禮儀,到了這天清晨,寅時便要起床穿整裝。
祁令瞻最終以一己之力過禮部,爭取到了與祭宗廟同等規格的封后儀典,今日要穿的禮服要與長寧帝的袞服冠冕相稱,因此章文華,層層繞,十分繁瑣。
祁令瞻前來拜見時,正要給梳頭戴冠,照微從鏡前轉過來,兩頰花鈿粲然,含笑道:“兄長到了。”
說有要事相商,令暫退外殿,珠翠鋪陳的室只剩他們二人,照微問他:“我請托兄長之事,兄長辦了嗎?”
“帶來了。”
祁令瞻上前,從寬袖里取出了兩塊比尋常形制稍小的楠木牌位,一書“大周故襄儀皇后祁氏窈寧之靈位”,一書“大周故西州團練使徐北海之靈位”。觀其字跡,皆出自祁令瞻之手。
照微掃凈桌上雜,將牌位正供其間,跪地三叩首,指天起誓道:“今四方神明在上,鑒我誓言:惠之恩,莫不敢忘,海深仇,經年必報。今以我為皇后,父親與姐姐若在天有靈,請助我事。”
拜完起,要將牌位收起,祁令瞻抬手阻下,說:“我也該祭拜。”
份不同,祁令瞻沒有跪,站在兩方牌位前作雙手持香的姿態,周全三揖。
心中默默道:惟求風霜劍戟勿加,吾愿代之。香火暫欠,過后再補。
收起牌位后,祁令瞻仍有一事,對照微說道:“尋常人家婚禮,出閣時母親要為兒梳頭祈愿,今日母親來不了,托我代完此禮。”
照微聞言一笑,將妝臺上的梳子遞給他,故作輕松道:“今晨才幫我新沐過,用的是最好的香膏,你可別給我梳結。”
“不會,”祁令瞻繞到后,小心托起濃的青,溫聲道:“我來時剛用馬尾練習過。”
第21章
一梳梳到頭, 無病無愁,多福多壽。
再梳梳到尾,比翼雙飛, 永結同佩。
照微的頭發烏黑濃,纏在的手上,又隨著象牙梳緩慢落。銅鏡中映出芙蓉如面柳如眉, 是人間難見、鏡中難留的好。
如此好,出閣日卻不能如尋常子那般,有親人相送, 有眷相迎,有恩不疑的祝福,有懵懂溫的心。只能獨前往福寧殿, 等待的是心死如灰、貌合神離的長寧帝。
祁令瞻心中嘆息, 這一生的, 尚未開始,即已結束了。
象牙梳從頭至尾梳了十遍,短短片刻,卻像過了許多年, 適才那般故作輕松的玩笑話再也說不出口, 照微靜靜向鏡中祁令瞻低垂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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