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覦聽到那句“斷腕”,略一沉默,也未責胡言,緩徐聲道:“暴虎馮河,有勇無智。既存斷腕之心,對宮中會做何反應,可有預判?”
“有
。”
簪纓的側在紅燭映照下胭若桃花,繃著小臉嚴肅道:“往最壞想,明的,召我宮覲見,然后將我扣留。我自不會去,難道宮里會派兵來圍剿西山行宮?又或以抗旨之罪殺我頭?這兩者,都是將事鬧大的路數,比我抄經生的法子還快些,皇家在我上,說到底求的是財,投鼠忌,理應不會大肆張揚,公然置此事。
“若來暗的,最壞不過殺我滅口。我一條命無足輕重,可唐家還有千千萬萬的掌柜,牙行,伙計,他們總堵不住悠悠眾口,到頭來是宗室失道,人話柄。”
衛覦落睫,指節得畢剝一聲。
他聽得出來,簪纓慮事尚有稚之,卻已是在盡力思考了。然而一個看起來乖巧無害的小娘,究竟經歷過何事,才會讓在權衡時,首先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家阿奴不該是這樣的。
“重說那句話。”
聲音不重,還帶著刻意放的稠緩尾音,簪纓卻依舊到案幾對面的人有些不高興了。
以為自己說了什麼蠢話,連忙從頭到尾細篩一遍,有些不確定,又想了一遍,才覷著眸改口道:“我、我一條命很貴重,后有唐家做依靠,宮里不敢來——哦,還有小舅舅,小舅舅會保護阿傅。”
一記并不怎麼高明的拍馬,令衛覦目由翳轉睛,沒脾氣地笑了一聲。
簪纓呆呆道:“小舅舅笑了。”
得倒順口。
衛覦聽著也順耳,無奈道:“我又非木頭人。”
說著,他將南殿那邊送來的桂花點心往小囡面前推了推,“阿奴,任何時候都記住一點,命在,機會才在。”
他墨的眸海中兇氣微,立即低頭斂住,輕如自語:“天道本不公,想爭,只能用最的一條命去爭。”
沙場之人,開口便有蹀之氣,這本不是說給閨閣兒的話,簪纓卻聽得津津有味,回糕餅的手點頭,“阿傅教,謹記于心。”
是選錯過一回的人,最知生命至上的道理。
衛覦面復又和緩,拈起一枚花瓣形的糕點遞去。簪纓雙手捧攏接過,醞釀了一陣,奓著膽子道:“但是這件事,我想自己來,不想假手于人。小舅舅,可以嗎?”
衛覦不答可不可以,理了理袖擺,懶聲反問,“不用我,用王家?”
簪纓口中含糊一噎,對于小舅舅能輕易看心中所想的本事,幾乎要漸漸習慣了,說是的,“聽說王氏與庾氏有舊怨。”
衛覦問:“那你可知王庾為何結怨?”
簪纓道:“因王家不愿太子臨政。”
衛覦又問:“王家為何不愿太子臨政?”
簪纓:“因為他們夙有舊怨……”
說到這里,自己也覺不像話了,微微直板,“舅舅教我。”
衛覦著求知若的模樣,淡笑,隨口揀幾句與聽:“王氏,世世相國,代代公卿,一言可左右政局。你可知不止南朝有王氏,北朝魏國的丞相也姓王,二者同出一族,可攀得上堂親。只因當年南渡時,大半王氏族人渡了淮河,剩下幾支留在了禍的,卻也憑自的士族威,在世扎穩基。北魏拓跋氏,本胡人,習中原風俗文化,統治羈留北方的大批漢人不生異心,便要用漢人的名門世家。民間有句話,王與帝,共天下,由來于此。”
從未有人與簪纓講過這些,想起前世李景煥登基后的那場大,不由認真聆聽。
“所謂世家隙怨,利益相左耳。王氏不愿太子臨政,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
簪纓正努力消化著方才之言,聞言微微吃驚:“我?”
衛覦點頭,“太子母家無勢,但他有你,有唐家的財勢。
唐家經營遍布三吳與荊豫湘淮幾州,遠達北朝,唐氏麾下之人呢,三教九流,盤錯節,混雜其中。從大晉立朝伊始,便一直是士人統治寒人,貴族凌駕平民,可一旦太子登庸,利用唐氏的財富與人脈沖擊世家門閥,對于百年世族而言,便是場本末倒置的災難。他們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有寒士崛起反過來打世家的那一日,所以如臨大敵,用盡一切辦法也要防范這一日的到來。”
他的這番言論,如同在簪纓狹窄的世界里破開了一扇窗,簪纓震驚于階級傾軋的復雜,也過這扇窗,第一次窺見了幾縷若若現的遠。
如今對此卻還不甚了了。
簪纓一邊琢磨一邊細聲道:“所以我退婚,王家樂見其。此后太子再無助力,王家便不必再將太子視為威脅……所以我與宮中之后如何拉扯,王氏都會袖手旁觀?”
“‘平流進取,坐致公卿’,是王氏家訓。”衛覦慢慢地告訴,“王氏不會甘冒無用的風險,也不會放棄含的機會。你想利用王家,提防王家反過來用你。”
簪纓心中一凜,又有些警覺,又有些迷糊。
仿佛還未意識到,離宮廷,獨自接掌唐氏的自己,即將為京城里最大的一塊。
見孩兒思索得眉頭鎖,衛覦又道:“其實用王家不是無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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