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愿讓他走的意思。

白日里，才從杜掌柜那里聽說了他的傷, 一腹疑云霧水都堆在那里, 且憂且愁。不期相見, 總得見上一面、說幾句話才好。

衛覦卻道，“夜深，不合統。”

簪纓奇怪他為何突然腐板起來，噥噥著：“舅父夜探，不就是來看我麼，這里再不是皇宮苑，我再不是什麼人，想見誰都，怎麼就不統……”

誰知衛覦耳力好，這一叨咕，直接道：“我走了。”屏風上的影子隨即消失。

簪纓瀲瀲的大眼睛里水一閃，懊惱自己話多，喚一聲小舅舅，趨步追出。

才繞過屏風，卻見衛覦就站在照不到的門檻，高大的影好整以暇，低頭看著，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簪纓方急得抿住的角立刻驚喜上揚。

隨即明白過來，又繃住小臉，“我不是小孩子了。”

“生氣了嗎？”

衛覦負手歪頭，作樣子往臉上瞧了一眼。

簪纓將面上的欣喜藏藏好，說沒有，比手請來客室。

見立在門邊的春堇神詫而惶恐，便知小舅舅不是從正門大張旗鼓來的，否則這時候，杜伯伯早該過來寒暄了。便也不驚眾人，吩咐春堇送來小幾與茶。

而后，自己搬了兩副席墊放在敞闊的地板上，扶著衛覦坐在里側的位置，自己背著門趺坐于對面。待茶水上齊，不經意抬眼，視線對上一對薄得驚心的，又忙向外道：“將門關上吧。”

春堇依言關上門扉，過窗紙著室燭，才覺有些不對。

片刻之前，一道蕭蕭黑影如一只捕食的烏鷲，從挨著高墻而生的冠樹上落下來時，險些驚出聲，隨即看清，來人卻是大司馬。

不及開口，只被大司馬一眼掃過，竟戰栗，不敢發聲。

可這會兒小娘子卻吩咐關門，如此悶熱的夏夜，有什麼事需得關起門來說？

疑的不止春堇一人，寢，衛覦垂睫瞧著對面的小娘將斟好的茶湯奉來，鼻尖沁出晶瑩瑩的一粒汗，問：“你不熱嗎？”

同一時間簪纓問道：“小舅舅冷不冷？”

衛覦看了眼的神，了然，扯角：“我熱。”

簪纓忙又讓春堇將門敞開。

衛覦微吁，倒叩指節在案上輕敲一下，阻止了小孩兒的一通瞎忙。“可是從杜掌柜那聽了什麼話？不必放在心上，舅父不礙的。”

簪纓靜了下來。

半晌，詞窮一般低問：“疼麼？”

那輕細的聲音仿佛是害怕聲高一點，便會牽他的傷。

什麼都不知道，可擔憂之貌渾不作偽。衛覦眉心輕舒，搖頭。

他今日確實就是來看一眼的。此前雖決定了放手讓去闖，雖也知杜掌柜是個妥當人，雖也將親衛派遣在側，但聽聞東宮豎子猶然糾纏不休，心便不悅。

昨日沒來，是去了江乘顧家，今日夜無睡意，興之所至，便下山過來瞧一眼。

一眼的事，并不想驚闔府，誰知一來，便絆住了腳。

還被人當瓷娃娃似的照料了一遍。

既然留客，衛覦起道：“換個位置。”

他讓簪纓坐到里側去，肩之時彎腰抄起一，拂袖而跽，手中便多了一樣東西，隨意在案上攤開。

“為何畫我京口？”

原來那張被簪纓參詳了一晚上的地圖，之前在翻時帶到了地上，也未留意。

衛覦是隨意的作，隨意的口吻，可落到簪纓上，這若觀火的姿態無端便滲出一迫。

一整晚的郁結便被這一句岔開了，心中想，小舅舅又非妖怪，總不會通過一個圈兒，便悉來歷有異，擁有前世的記憶吧……

可也下意識心虛，顧左右而言他：“小舅舅，你是如何進府的，我方才都沒聽到通報……”

衛覦縱許地瞧著，“明日讓人給府上外墻加高一尺。”

簪纓“啊”一聲，轉轉眼，又想起一事來，子微微前傾，語氣興了些：“小舅舅，我想到要如何同王家打道了。”于是便將之前的想法與他通說了一遍。

末了，很在意地觀察衛覦表，“我想的對麼？”

那雙桃花微瀲的眼眸在凝著一個人時，既摯且純，仿佛能一眼看到你的底里，曖曖燈影，更將濃的長睫弄出一點迷朦的痕跡。

衛覦丹田一燥。

他一想到阿奴從前便用這般眼神看著李景煥，憑空陡生怒火。

男人即刻斂住了睫，扣指，淡嗯一聲。

一剎那的功夫，他神恢復如常，慢慢重復的話，“非我求人，要人求我。”而后拖長腔子，“兵勢三昧已得，阿奴了不得。”

簪纓曉得小舅舅是在哄，不過見他不反對去赴王家舉辦的宴會，便知不礙。

殊不知，在衛覦眼里，他有生之年，淮水之南，無論想做什麼都是不礙的。

他淡淡看著羊皮地圖上那個鮮紅的圓圈兒，也不再問什麼，懶散地出了會神。

兩相無言，唯余茗香。衛覦以為逗留的時辰差不多了，起將走，簪纓忽又開口：“小舅舅，外頭——是什麼樣子的？”

的目，不知何時也投到了兩人之間的那張小小地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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