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這般不識好歹的人,大約只有我一個吧。
日子繼續無波無瀾,再沒有人和我提起婚事,我其實以為謝濟會來揍我一頓的,但他似乎不知道這件事,對我的態度和往常無異。
我沒有因此松口氣,反倒心口莫名的空,或許被看見只是錯覺,我終究還是要回到無人注意的角落里去。
但這種心思只能埋在心思,說出口的話連我自己都覺得矯。
臨近年關,學子們都各回各家,唯有我帶著鐘青鐘白仍舊住在家學里,后來謝濟知道了這件事,便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了一間廂房給我,我沒猶豫多久就搬了過去。
我倒也不是窮困到連間房屋都賃不起,就算這幾年被蕭家陸陸續續吞了十來間鋪子,我也仍舊攢下了不家產,前陣子鐘白也出去找過宅子,甚至都談好價錢了,可我卻反悔了。
我不想搬出謝家。
我總是想起那個姑娘,想起梅林里的偶遇,想起摘星宴上看我的那一眼……那麼多人,怎麼就看見我了呢?
明明那天最耀眼的人是祁硯。
我翻來覆去地想,越想越不愿意走,明知道拒絕親事后,我已經再沒有機會了,可就是想靠稍微近一點。
除夕那天,闔家團圓,我們三個也在謝濟的廂房里擺上了酒菜,打算過個清清靜靜的年,可房門卻被敲響了,那個滄海的丫頭出現在門外,送了個食盒來。
“除夕夜,廚房做的餃子,給蕭公子嘗嘗,也算是應景。”
鐘白連忙道謝,將食盒提了進來,青州過年是要吃餃子的,雖然在那邊的日子過得不舒服,可畢竟是年節,總覺得吃了這東西才算是過年。
但一口,只有一口我就頓住了,可我還是咽了下去。
“手藝不錯,你們也別客氣。”
是兄弟,就同甘共苦。
兩人都沒防備,一口就將餃子塞了進去,隨即張吐了出來。
“我說爺,大年節的你怎麼還坑人?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鐘白哇哇抱怨,邊抱怨還邊呸呸直啐口水,“這謝家的廚子會不會做餃子?齁咸就算了,還沒煮。”
我沒理他,心里琢磨著這大約是故意的,因為我沒答應那樁婚事。
我可能是病了,竟然還有些高興。
我們在炭盆上架了口小鍋,將餃子重新煮,就著酒吃了下去,鐘白吃得齜牙咧,說要去給謝家的廚子套麻袋。
那天窗外的煙花很,京城總是比蘭陵繁華的,連煙花都要更別致,只是滿天絢爛里,我又想起了那位姑娘,那可不可即的驕。
大年初一那天,來謝家拜年的人絡繹不絕,我沒有出去添,卻仍舊聽見了閑言碎語,說王家的姑娘摔壞了謝蘊最喜歡的一盞花燈,那姑娘年歲還小,謝蘊不好計較,正躲在屋子里生悶氣。
花燈啊……
我出去打聽了那花燈的模樣,躲在廂房里磨了兩宿,可做完之后我才反應過來,我沒辦法送給,所以只好將花燈放在了謝濟屋子里,指著他能識趣一些,送去給謝蘊。
但第二天那燈就掛在了謝濟門前,他樂呵呵地說他很喜歡,說謝謝我。
我想揍他。
但事已至此,我總不能說是送給謝蘊的,畢竟我沒有那個資格,還會帶累的名聲。
我只好又做了一個,想著他總該分一個給謝蘊的,可沒想到,兩個他全掛在了門上,還說湊了一對,比一個好看多了,然后給了我一雙鞋做回禮。
我想把鞋扔在他臉上。
我只好回去做第三只燈籠,但在即將做完的時候,我卻忽然反應過來,可能謝濟并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只是覺得我不配。
第三只燈籠只差一點,可我終究沒有做完,那些零碎的材料都被裝進了箱子里,然后上了鎖。
我拿了那雙鞋想去還給謝濟,卻看見謝蘊在里頭。
兇地在罵人:“你看不出來這是給我的嗎?你竟然還掛在自己門前,你怎麼能這樣?”
“我哪里知道?”
謝濟辯解的聲音里帶著委屈和恍然,“我就說我一個大老爺們,他送我花燈干什麼,原來是給你的……這種事他該早說啊。”
“他說了你還能送嗎?這種事是不能說的。”
聲音越來越高,謝濟的頭卻越垂越低,瞧著有些可憐,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幅樣子。
但我也沒敢進去,這位驕比我以為的要兇一點……但莫名地可。
而且我也沒想到,竟然知道那是我送給的,我以為婚事被拒后,會很討厭我。
“花燈給我。”m..nět
竟然還肯要我的花燈。
我倉皇躲了起來,眼睛卻不自覺落在那道背影上,心跳如擂鼓。
謝濟追了出來:“都拿走了就別生氣了,回頭兄長給你做煙花,你想看什麼樣的,就給你做什麼樣的。”
“我要梅花。”
“好好好,”謝濟滿口答應,又出好奇來,“你真的看上蕭稷了?他不是有心上人了嗎?”
我沒有,但我不能說。
“他若是有心上人,那這是什麼?”
謝蘊晃了晃手里的燈,竟如此篤定我先前在撒謊。
好聰明。
“那他為什麼拒絕你?”謝濟大約很迷茫,也很困,“你呢?非他不可?你看上了他什麼?雖說他也不差,但祁硯更好啊。”
再聽下就很無禮了,我該走的,但我真的很好奇答案,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哪里好。
謝蘊卻沉默了,像是忽然意識到,看錯了人。
這次我大概真的的走了,總得給自己留點面。
可那清的聲音卻清晰地傳了過來:“起初我只喜他的文章,文章見人心,我喜他困苦,卻不墜希;喜他泥淖,仍頑強掙扎。”
我愣住,原來喜歡我文章的人,竟是。
“后來我喜他的品,我喜他不卑不,心懷憐憫……”
我不敢當這話,我并沒有那般好。
“我還喜他潘安貌,喜他玉樹姿。”
聲音里忽然多了幾分笑意,像極了那天在暖亭里的那一聲。
我靠在墻上,只覺渾翻涌,竟覺得我生得好。
“那祁硯也不差呀。”
“不一樣的,”謝蘊的聲音低了下去,卻仍舊聽得清楚,“兄長,我知道祁公子品學俱佳,可我一見那蕭公子,便忍不住憐惜他,他對我而言,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不敢相信我聽見了什麼,憐惜……竟說憐惜我。
一個大男人被人憐惜并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可那一刻,這兩個字卻重重砸在了我心頭,這麼多年以來經歷的苦楚,突兀的就想不起來了。
他們的談聲逐漸遠去——
“可他都拒絕了,還能怎麼辦?”
“那就尋個合適的機會,再提一次……”
興許,不只是謝家,也是神賜。
我從未如同現在一般,想要掙泥潭,哪怕違背母親的愿,我也要離開蕭家,我想去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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