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草長鶯飛，裴渡領著大隊人馬，疾馳在鮮有人至的道之上。

從清澈如洗的湖邊進了連綿不斷的群山，再從茂的樹林奔向無垠的曠野，眾人雖然疲憊，但麵堅毅，從未喊累。

又過十幾日，眼前景漸漸開闊，雪山、草原還有駿馬一一映現在眾人眼前。

大部隊終於在四月初一這天，抵達了安西大都護府駐地———關河城。

長明派的人腳雖快，但到底也比不上裴渡的兵強幹，這般一路追來，消息傳到時，裴渡已然到了城中三日有餘。

……

這日五更天，裴渡照常起，準備出去練劍時，冷不防瞥見一旁耳房中堆積的箱籠。

這些皆是他的行裝，因著初來城便被俗事纏，裴渡又不喜下人替他做這些事，便皆放在了此。

他了外頭的天，腳步一轉，從裏頭翻出一個做了標識的錦盒，拿到桌前打開。

盒中是已然修繕好的兔兒燈，不過準確來說，也不算是原來那個。

裴渡讓匠人換了上好的珍珠，還有宮中司珍房常用的銀線，通潔白，瑩潤生，就算此刻裏頭沒點上燈，也璀璨不可方。

裴渡拿起那燈，仔仔細細地掛在床頭，順手理著上頭的流蘇。

一路都藏在箱底沒拿出來，便是想等小姑娘到了，給一個驚喜。

算算時日，那小祖宗也該到了。

著眼前的兔兒燈，他向來冷厲的神也和了幾分。

有侍從端來膳食，裴渡略一去，皆是幹，羊，還有饢之類的地方佳肴。

裴渡走到案前坐下默默用飯。

他自個兒對膳食要求不高，但這到底與家中常吃的細小菜不同，不知吃不吃的慣。

若是吃不慣，也不知接下來的一年裏，要怎麽過。

正想著，就見外頭進來一著甲胄的侍衛，單膝跪下，急急通報道：

“大都護，急報！南邊來的急報！”

“南邊？”

裴渡一怔，西戎的方向應在西北邊才是。

“是您之前留在南邊的部下來了，說有急事稟報！”

人送到了？

裴渡立馬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往外走，沒注意一旁侍衛麵上劃過的不對勁。

他快步走到院中，便見兩個侍衛連滾帶爬地進來道：

“世子，世子，不好了，荔淳姑娘又跑了！”

裴渡聽到這個消息，不可置信地往兩個侍衛後去，以為是荔淳同他開的玩笑。

他站在原地，一開始甚至有些茫然。

半晌之後，他才接了這個事實。

裴渡麵由晴轉，忽自嘲般笑了笑。

荔淳，你當真是沒有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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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不多做耽擱，忍著心中的怒火與不安，回到屋中，立刻走到案邊攤開信紙，著手提筆書寫協查文書。

問清謝梔丟失的大概地點之後，裴渡迅速寫下四份文書，蓋上自己的印，讓屬下分別發往臨近的四個州府，請求各州員協查尋人。

屬下麵猶疑：

“這、大都護，若問起，師出何名啊？”

“就說……”

裴渡語氣稍頓：

“就說是家中逃奴，了軍中重要公文走失，若是見到此人，速速告知於我。”

“不，直接先綁了！”

“是！”

方罷筆，便有一侍衛未等通傳，焦急：

“大都護，騎兵都尉和副都護求見，有急報！”

裴渡將協查文書一一封信封之中，給方才的兩個侍衛，命二人速速去辦，莫要耽擱。

隨後快步走到廳中，見兩個著甲胄的大漢正急得冒汗，便問：

“出了何事？”

騎兵都尉徐元羲和副都護盧真對視一眼，歎了口氣，匆忙稟報道：

“大都護，果然如您所料，我們在西垠埋伏下的人今早抓了兩個探子，看打扮，是西戎人無異！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們在那附近的一個山坳裏發現了一個骨堆，看著打扮皆是我關河城將士無疑！應該便是十日前消失不見的那批將士！”

說到此，盧真心中沉痛，聲音也帶著幾分沙啞。

裴渡聞言，手上青筋暴起，一拍桌案，厲聲嗬斥道：

“這些個蠻夷，簡直狂妄！那兩個探子現下被關押在何？”

“回大都護，依舊關押在大牢之中！”

“盧真，隨我去大牢！本要好好審審他們！”

裴渡說著，又吩咐騎兵都尉徐元羲：

“你吩咐手下按計劃來，繼續埋伏，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猖狂幾時！”

“是！”

裴渡急急帶著盧真往外走，剛翻上馬，忽頓住拉馬韁的手，召來一親兵，低聲道：

“你帶領一支隊伍，隨那二人一同南下，協助各州府找人！”

邊關頻繁，百姓死傷無數，裴渡為大都護，自不可能拋下一城百姓去尋人，他此刻著眼前廣袤的原野，心中第一次生了畏怕。

倘若找不到。

倘若真的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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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風沙大，吹得人滿臉生疼，不過這風，往陸吹時，卻是越來越小，似溫和的，一一拂過在田野裏勞作的百姓，還有奔跑的男。

四個月之後。

天氣早已由寒轉暖，再度過三月的酷暑，便到了微涼的秋日。

天黑得愈發早了，方至酉時，就有幾點星子靜靜浮現在天邊。

朦朧雲霧間，一明月映在河中，水月輝，倒像一幅天賜的畫作。

街上此時隻有零星幾個行人，不攤販忙著收攤，快步往家中趕。

布鞋踏過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裏哼著不知名的曲調，人人一派悠閑。

街邊一家小畫館中，一尚帶幾分稚的聲音響起：

“姑娘，已然是酉時了，咱們打烊吧，奴婢肚子都開始了。”

畫館中的櫃臺後，正坐著一個妙齡，原本低頭在宣紙上細細描繪圖紋，聽到這話，抬頭出一個恬淡笑容。

瞧了瞧外頭的天，道了聲“好”，便站起，同清圓一起將掛在門外的幾幅畫卷好收起，隨後從側關上了店門。

出落地越發好了，雖著布麻，卻依舊難掩姿，一舉一間，恍若月中嫦娥。

……

這地方是岷州轄下的一座小城，名喚留良城。

謝梔當初從那渡口離開，順利拿到兩份假公驗之後，便將其中一份給了翠圓。

翠圓的父母雖然不慈，可依舊心係家中小妹，便打算回家，謝梔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請保重。

與翠圓作別後，用那公驗重新坐船，輾轉幾次，直到商船停靠在這座小城的渡口上。

謝梔在船上時，看過那些波斯人的輿圖，知道這岷州位於大周西南位置，無論是距離裴渡所在的關河城，還是京城、亦或者是揚州，都有好長一段距離。

此地雖然沒有京城那般繁華，但人口也算繁多，白日裏各皆是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大於市，謝梔想，這便是最好的藏之。

……

不過租下這間鋪子，說來也別有一番機緣。

那時下了船，在一客棧暫住，每日在四周尋覓店麵。

有一次好不容易看上一間位於鬧市的店麵，可好不容易談妥，準備第二日付，到了夜間，那牙人欺孤一人，趁機獅子大開口，索取高價報酬。

謝梔本想，恰好遇見一夜裏巡視的衙吏，替解了圍。

那衙吏是個熱心腸，名喚鄭彥，一聽謝梔孤苦無依，又要租賃店麵，便說自家老母本經營一家米糧鋪，如今年歲已大，正想將鋪子租出去，換些銀錢。

謝梔同鄭彥到他家鋪子前一看，見此地雖沒有前頭鬧市那般繁華，但卻是兩條街的匯，也是一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而更妙的是，這是一座帶後宅的店鋪，那鄭彥和他父母平日裏住在後宅，勻出一間西廂房給謝梔住，便不用另外尋找容之地了。

後來雖然有鄭老夫婦的幫忙，但謝梔知道自己一弱子獨自開畫館有些吃力，也需要人手，數了數剩下的銀錢之後，便租一輛驢車，在鄭母的陪同下去了一趟人牙市場。

市場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胖的瘦的、年輕的資曆大的，看得兩人眼花繚。

走到一較為僻靜的地界兒，謝梔一眼便看中了那個胖乎乎的丫頭。

領著們的人牙子生意慘淡，見好不容易來了客人，自是熱招待。

清圓生得膀大腰圓，人牙子說上一任主家本是做雜耍行當的，本想將培養相撲手，可惜後來倒閉了，主家便將們都賣了。

雖然到人牙子手裏瘦了許多，但清圓的型太過魁梧，來看的人怕吃掉太多米糧，又沒有幹活經驗，所以一直無人問津。

聽到謝梔想買下，那人牙子誠惶誠恐，也不敢說出太高的價格，隻求盡快將那丫頭賣了了事，別再糟蹋他的米糧。

鄭母湊在耳邊道：

“姑娘，你不再考慮考慮嗎？這丫頭，看著不大像是會幹活的。”

謝梔笑著道：

“夫人無需擔心，慢慢教嘛。”

用一個極其實惠的價格將那丫鬟買了下來，那時恰好正午，午嘉樹清圓，便給取名清圓，正好與之前的翠圓同字。

清圓幹活雖然不大利索，吃得也多，但卻有十足的有安全。

謝梔長相出眾，雖卸去釵環，但依舊有宵小之徒惦念，畫館剛開張沒幾日，便有不人慕名而來，隻為一睹芳容。

不過有清圓在，便不一樣了。

隻要舉著掃帚往那叉腰一站，再魁梧的男子見了，都要退讓三分。

……

謝梔不善庖廚，每月便多給給夫婦倆一些銀子，包做和清圓的一日三餐，偶爾閑暇時，也帶清圓去鎮上的酒肆打牙祭。

兩人這頭剛一回到後宅，清圓便被廚下飯菜的香味勾住了魂。

此時正值鄭彥下衙，幾人便同鄭老夫婦坐在一起用膳。

“季娘子，今日畫賣得如何？”

鄭彥風塵仆仆地回到家中，還未放下手中東西，便溫聲詢問謝梔。

鄭彥高長，大約比裴渡矮上一個頭，不過在人群中已然是奪目的存在，他眉眼溫和，臉型微方，彎下與謝梔對視時，人如沐春風。

謝梔之前買的假公驗上頭寫著這張公驗的主人名喚季雲霓，年十八，乃廬陵人氏，家中人皆死於流寇之災。

謝梔初次見到鄭彥時，便告訴他自己名季雲霓，孤一人流亡到此，那鄭彥見一副弱模樣，倒也沒有多加懷疑。

謝梔正想著今日賣出了多幅畫，一旁的清圓率先說道：

“鄭郎君放心，今日賣得可好了，足足賣出了三幅，還有六本姑娘自個兒畫的小人書，什麽……《秋霜食》來著。”

“是《秋霜軼事》！”

謝梔坐到桌前，皺眉指正。

清圓又在一旁道：

“還有還有，我跟你們說，今日午時，有兩個郎君還為了姑娘的畫爭執不休呢，都搶著要那一幅！”

鄭彥咳了咳，坐在鄭母邊，接過遞來的碗筷，道：

“是嗎？”

鄭母和鄭父擺好菜，招呼清圓坐下，那鄭母又道：

“對了，明日是中秋佳節，雲霓，你來這也四個月了，還沒見識過咱們留良城的中秋節吧，明日阿彥帶你出去逛逛！”

謝梔正吃著飯，聞言搖搖頭道：

“不了吧，街上人多，我素來喜歡清淨，還是在家中睡覺吧。”

“姑娘不用擔心人多衝撞，我帶你去便是了。”

鄭彥說完，拿起桌上放著的公筷，給謝梔夾了一塊豆腐。

“鄭郎君每日忙於公務，我怎能耽誤您的時間？”

謝梔委婉拒絕，可鄭彥卻並不想這般輕易放棄，他抬頭了謝梔一眼，又迅速挪開，小聲道：

“不忙不忙，明日休沐。”

說完，他又急忙補充：

“不過你若是不喜歡，便不去了。”

鄭母瞧見兒子這般模樣，與老伴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謝梔將菜往裏送，看著鄭彥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打了個轉，抬頭笑道：

“好，那便去吧，我也想瞧瞧留良城的中秋，與家鄉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