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這應該是凱旋前的最後一次戰役。
眼前遍布黃沙,孔佑卻想起城。
那裏邙嶺巍峨,河蜿蜒,正門前有銅鑄天祿,南北長街遊人如織。
那裏宮牆聳立,朱門玉戶,春日盛有桃花勝景,秋日石榴枝頭擺。
其實那些都沒什麽。
隻是山水盛景易得,佳麗人難遇。
而他的人,就在城中,等他回去。
自從那個吻後,他們已經太久未見。
他知道在城朋友、做生意、救夫子,肩膀單薄,卻迎戰皇權君威。他知道的一舉一,卻不足以讓他斬斷思念。
孔佑還記得自己擁抱的覺。
那麽,而他想把進裏。
他甚至妒忌自己能夠的手臂,能夠親吻的,能夠看見的眼睛。
他想到的邊去,殺佞、除惡犬,給造一個太平盛世。
隻有能讓他被仇恨啃噬的魂魄稍稍息,隻有,讓他覺得人世間還值得。
所以,即便回到的路是一條刀山海的死路,他也要趟過去。
“晉王殿下。”孔佑縱馬上前,從部下手中接過輿圖。
自從與匈奴開戰,就連大將軍衛燃,都習慣了由孔佑排兵布陣。
“在這裏兵分兩路,”孔佑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神鄭重,“我帶五千人突襲敵營,把他們引到涿邪山東麵,晉王帶部將現,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的手指點向一山巒。
沙漠裏的山並不高。
但涿邪山聳立在一片荒漠中,高數丈、巨石嶙峋,遠遠看到,還是會覺得震撼。
匈奴殘部就藏在涿邪山後。
那裏易守難攻。想要打贏,就要敵出擊。
“兄長放心。”劉禮接過輿圖,抬手把兜鍪扶正。
他那一雙桃花眼中閃真誠的亮,肩膀微微聳起,似乎是怕冷。
然而孔佑卻神微變,盯著劉禮,目漸漸肅然。
孔佑還記得劉禮小時候的習慣。
每次要在學堂使壞時,他都是這樣的作。
微頭發、肩膀聳起,用真誠的目迷對方。
“兄長怎麽了?”注意到孔佑的表,劉禮問道。
他故作輕鬆的樣子,更是加重了孔佑的懷疑。
“晉王,”孔佑的眼神一瞬間深邃許多,在嗬氣冰的冬日,他的也似乎凝固住了,聲音深沉,“此戰至關重要。”
“本王知道。”劉禮的手進袖,握韁繩,點頭道。
“匈奴主力雖然被打散,反而讓匈奴各派係摒棄前嫌,團結一致。若此戰敗了,他們還是有能力對大周造威脅。”
孔佑盡量說得清楚明白,好似當年在學堂裏,他給劉禮解釋駢文的要。
“兄長想說什麽?”劉禮終於認真起來。
“我想說,”孔佑道,“國難當頭,個人的生死不算什麽,你我的爭鬥也不算什麽,甚至於皇位榮辱,更不算什麽。把匈奴阻擊在涿邪山以北,讓大周的百姓可以安然度冬,不誤春耕,是每一個征北將士的心願。他們為百姓而戰,為大周而戰,我們不該讓他們的白流,不該讓朝廷的矛盾把北地撕開一個口子,讓國都淪喪。”
起風了。
風裹起黃沙,拍打在他們的戰甲上。馬匹有些焦躁地低嘶,似乎也知道主人說出的話震心神。
劉禮看著孔佑,臉上出幾分尷尬的笑。
“兄長說的什麽話?”他的雙夾馬腹,訕訕道,“你我又有什麽爭鬥?朝廷更沒什麽矛盾,”劉禮拱手道,“今日一戰,祝兄長所向披靡!”
到此,再無話可說。
有時候,誼和信任與緣無關。反而會因為緣帶來的枷鎖,多了一層提防和戒備。
而無論你戒備與否,都要踏出那一步。
孔佑帶領越騎、胡騎兩位校尉縱馬出擊,而劉禮帶領步兵、長水、虎賁等校尉擺陣設伏。
匈奴人已經擁立新單於即位。
為了給老單於報仇,他們聚集在此。
孔佑聲東擊西,先打得匈奴人陣法大,再趁他們求勝心切,引他們出擊。
到這時,孔佑帶去的兵馬已經折損千人。
但他也已經順利把匈奴主力引預先設定的埋伏圈。
接下來,四麵八方會有響徹雲霄的喊殺聲,大周兵馬驍勇善戰不懼強敵,會把匈奴人盡數斬殺。
然而——
並沒有。
四周安靜得能聽到風沙越來越大的聲音。
不,四周也是喧囂的,那是匈奴人舉起的彎刀,從空中劃過。
原本該在此設伏的兵馬,消失在茫茫大漠,無跡可尋。
孔佑猛然回頭,看到的是水般的敵軍。他往前去,漫天黃沙中,似乎能看到大周的城池。
劉禮,到底還是出手了。
用形同叛國的方式。
數裏之外,劉禮掀開褡褳取出酒,就著冰冷的壺,悶了一口。
這是餞行的酒。
同兄長餞行。
此去漫漫黃泉路,再也無法同行了。
“殿下,”步兵校尉打斷他的思緒,拱手詢問道,“是不是該出擊了?”
出擊什麽?
劉禮斜睨校尉一眼。
這個校尉日常喜歡銜一草或者樹枝在裏,看起來很伶俐,怎麽這會兒犯起迷糊了。
孔佑走後劉禮便帶著主力退後,對他們解釋說勢有變。別人都信了,這個步兵校尉卻多番詢問。
“再等等。”劉禮道。
等到孔佑戰死,他才會帶兵救援。
城,天得厲害。
穹頂像是倒扣在地上的鍋,上麵布滿鉛灰。沒有風,卻總覺得冰冷的空氣著臉皮掠過。
從清晨開始,沈連翹便覺得惴惴不安。
無論做什麽,都無法集中力。
索出門去,去找蕭閑。
他正在府上箭,周圍沒有人陪著。沈連翹轉了一圈,發現這裏的人消失了。
“們去哪兒了?”沈連翹問。
“沒意思,”蕭閑道,“送了些銀子,打發走了。”
“都願意走?”
蕭閑意味深長地笑了。
這裏的人,多半是劉禮送給他的。
們服侍他是假,打探消息是真。要們暖床,自己還要小心半條命。
好在這些日子,蕭閑也使了不手段,得到許多大周機要消息。
劉禮肯定沒有想到,遞出去的刀,有時是會反噬自己的。
如今目標完,那些人也就沒有價值了。
“心肝妹子怎麽有空過來,”蕭閑道,“你既然來了,就把我那件貂皮大氅拿了去,綴幾顆珠子,裹著驅寒吧。”
貂皮是水銀的,差不多是京都能買到的最好皮。
聽說是貂皮,沈連翹就要進屋翻找。
可這時候忽然有人闖進來,氣籲籲臉煞白。
蕭閑的神頓時變了。
他持弓肅立,上頹廢鬆散的氣息瞬間消失,看向來人,問道:“怎麽了?”
“殿下,”那人跪地哭道,“出事了!”
北地。
世間最可怖的地方莫過於戰場。
濺黃沙,是會瞬間消失不見的。
沙漠像是嗜的惡魔,吞咽著人類的四肢、頭顱、軀、,永遠也無法吃飽。
孔佑揮刀,揮刀,揮刀!
他足夠鎮定,甚至在已死地的時刻,尚且用殘存兵力排兵布陣。
要用最的人,殺最多的敵軍,爭取更多的時間。
斥候已經把求救的信號送往軍營。
軍營裏還有衛燃,還有同氣連枝的將士。
不過或許,時間不夠了。
他抬起頭,看到日被黃沙遮掩,那一抹瑰麗的紅,像是誰的笑臉在天空綻開。
“將軍,將軍……”殘餘的軍將聚攏在孔佑邊,等他最後一個號令。
孔佑持刀而立,冷聲道:“寧死不退!”
“寧死不退!”他們的聲音雖然已經沙啞,卻仍舊帶著滾滾熱忱。
那是保家衛國的心髒,迸發出的最後一份熱量。
風漸漸大了,黃沙迷眼,劉禮抬手輕。
步兵校尉退下,卻並未回到後的軍陣。
他徑直來到傳令邊,奪過旗幟,爬上戰馬,快速搖擺起來。
“葉萬鬆,你幹什麽?”劉禮看到旗令,喝問道。
步兵校尉葉萬鬆沒有回答。
不是因為他聽不到,而是因為,這並不是他的本名。
紅旗翻。
高舉、前揮、直指匈奴。
將士們腳下的戰馬了。
沙漠之上,將軍的命令是靠旗幟傳達的。
那旗幟的號令,讓他們心澎湃。
——“出擊!救同袍!殺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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