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灣第一次花聞彥庭的錢,是為自己買了一張夜班飛回上海的機票。
走的悄然無聲,聞彥庭在收到銀行短信通知的時候,已經找不到江灣的影。
登上飛機,手機也關機。這是江灣第一次獨自出遠門,聞彥庭隻覺得一陣頭疼。
他對江灣的話說是有些太重,急救藥吃了一片又一片,等到緒徹底放緩下來的時候,聞彥庭才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太過絕。
江灣的眼睛是如何紅的,眼淚是如何掉下來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重演播放。
可話已經說出口,小姑娘自己拎著行李出走,聞彥庭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等隔天再拉著陸硯生飛回上海時,別墅裏已經再也找不見江灣。
他買給江灣的東西,一樣都沒有拿走,就連拖鞋都整齊地擺放規整。
唯一一件消失的,是江灣從鄉下來時,穿的那件黑的大罩衫。
聞彥庭站在江灣的房間許久緩不過神來。
陸硯生沒心沒肺,還勸導著聞彥庭隻是出去散幾天心,過兩天就回來了。
說完,又笑話著聞彥庭。
“我說什麽來著?分明就是喜歡你!”
可直到一個多月過去,江灣都沒有再回來過,反倒是手機上傳來銀行短信的消息。
那張被江灣花費了的機票錢,被補了回去,一分不。
最可氣的是,江灣竟然寄了一封信給陸硯生,話裏話外都是謝,直到最末尾才稍帶了一句,會將虧欠聞彥庭的一點點補上。
除此之外,再也沒提過聞彥庭一句。
聞彥庭終是耐不住心,找去了江灣報考誌願的大學,卻被告知學申請中並沒有江灣這個人。
果真改了誌願,沒有去讀醫科大學。
聞彥庭神呆滯地走出大學校門,驀地覺得心裏空了一塊,有些不舒服。
江灣聽話,按照他所說的一步步在走,他卻覺得有些不適應。
走的徹底,不像是在開玩笑,就連手機號都更換,聞彥庭一次次撥打過去,隻剩下冰冷的機械音。
江灣果然按照信裏所說,每個月按時向聞彥庭的私人賬戶裏轉賬,金額大多不同,從幾百到一千。
那些錢聞彥庭本看不上,可按照當時的價來說,卻是筆不小的數目。
那些被還掉的錢,足夠在外麵好好生活。
聞彥庭的心越來越躁,總覺得一切都空的。
一年又一年,與陸硯生來往的信件愈加頻繁,信件寄出的地址從不相同,偶爾會夾帶幾張明信片。
聞彥庭隻能從那寥寥幾張的明信片中搜尋著江灣的影,想知道過的好不好,而信中的容,幾乎從不提到聞彥庭。
但每年聞彥庭的‘生日’和父親節,總能收到江灣寄回來的禮。
不拘於一條領帶,凡是帶有特征的,江灣幾乎送了個遍,又在其中放上一張手寫的便簽,隻有明晃晃的五個大字。
‘父親節快樂。’
就連字跡都是聞彥庭親手教出來的瘦金。
聞彥庭知道,江灣是在他,他承認他對到底是什麽樣的。
在江灣離開的第三年,不再有信件傳來,隻有一張明信片,背後是一串數字。
陸硯生一眼便猜中那是江灣的微信號,剛想要拿出手機添加,那張明信片就被聞彥庭一把搶去。
“你是監護人嗎?”
聞彥庭一句話,堵得陸硯生啞口無言。
他無奈一笑,抬手一揚:“行,哥們你隨意。”
陸硯生的名義被冒名頂用,在江灣通過好友驗證的那一晚,聞彥庭一晚上沒睡。
在那個年代微信剛剛盛行,流行著發布朋友圈。
江灣也不例外,的朋友圈裏充斥著的生活,不同於那些尋不到蹤跡的明信片。
例如在更改誌願以後去了澳洲學校法律專業;又例如在學校領養了一隻流浪貓;又例如又拿到了學年獎學金……
包括那每個月一筆筆轉賬的來源,都在這一晚有了答案。
在澳洲似乎並不好過。
聞彥庭把江灣的朋友圈翻到爛,斟酌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開場白打招呼。
三年沒聯係,兩人之間的關係早在無形之中降至到了冰點,生疏陌然。
江灣很會和這位‘陸叔叔’聯係,隻有在每逢節日時送上一句祝福,就連稱呼都不屬於聞彥庭。
三十多年,聞彥庭第一次會到了心酸的覺。
自己養大的小姑娘像鳥兒一樣飛走了,可打開籠子的人卻是他自己。
他僅憑著幾句不屬於他的祝福與問候度過了一年又一年,熬到他自己都快忘卻了養著小姑娘長大的那一年。
狠心又決絕,甚至到讓聞彥庭開始懷疑,是否還記得這位‘聞老師’。
江灣走了九年,久到徹底還清了聞彥庭花在上的那六十八萬,久到聞彥庭已經不再等回來了。
直到陸硯生談了個外國友偶遇仙人跳,敲詐勒索加損害名譽來了個大全套,不得不到了打司的地步,僵局才被打破。
他請了江灣回來做律師。
江灣回來了,卻又不是一個人。
同一起回國的男人鍾遲,是江灣的學長。在澳洲的那幾年,他幫了江灣很多。
陸硯生拖著聞彥庭去接了機,幾人見麵是說不出的尷尬與生疏。分別時聞彥庭驅車想帶江灣回別墅,江灣也隻是說了一句‘酒店定好了’而拒絕。
他眼睜睜看著江灣帶著行李和鍾遲進了酒店,心裏是說不出的難。
陸硯生打量著他的表,倏地笑了。他拍著男人的肩頭挑眉:“怎麽?吃醋了?”
陸硯生歎了口氣,語氣悠哉悠哉的。
“吃醋了當初就別對人說那麽過分的話,這都多年了,真當人姑娘為了獨守初心呢啊。”
聞彥庭生生別開了眼,踩下了油門,語氣是滿不在乎。
“養大的白菜被豬拱了,心梗罷了。”
陸硯生開著車窗,一隻手夾著煙頭探出車窗外,冷笑一聲。
。
江灣變了,不再像從前那般滿臉青稚,九年時間,足夠讓長為另外一個人。聞彥庭看著,一舉一間都帶著韻味,悉卻又陌生。
變得太多了,怎麽也和從前那個站在他麵前嘶吼著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孩對不上。
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溫與知,聞彥庭不敢多看,匆匆移開了眼。
不是以前那個小姑娘了。聞彥庭心說。
就這一眼,哪都不對勁了。
單近十年,聞彥庭早就不像當初的頭小子了,卻又難得的有了異樣。
連著三天,他都做了有關江灣的夢,夢境真到讓他有些分不清,直到一抹衝意席卷而來,聞彥庭才猛地清醒。
巧的是那一晚陸硯生宿在他家裏,一眼就看懂了聞彥庭的不對勁。他大笑著拍打著聞彥庭的肩,笑的意味深長。
“年紀大了,也該找個朋友發泄發泄了。”
聞彥庭沉著臉進了浴室,不願意承認夢裏的荒唐。
最後還是陸硯生看不下去兩人別扭,將人拉來了別墅小聚。
隻是一整頓飯都吃的尷尬,江灣從始至終沉默著,低著頭吃飯;坐在一旁的鍾遲溫聲細語,到了聞彥庭的眼裏就變了獻殷勤;而他本人又坐在對麵幹看著,手裏的刀叉幾乎要碎盤子,而陸硯生隻覺得好笑。
好笑的是聞彥庭,他麵還裝著平淡,眼裏早就是一團火氣,偏偏他自己沒察覺。
酒過三巡時,江灣才起離席,看上去醉醉醺醺,聞彥庭放下手中刀叉隨著起。
一旁的鍾遲見狀剛要跟上去便被陸硯生一把按下,一臉壞笑:“小鍾啊,坐,陸叔和你聊聊。”
浴室裏的水龍頭嘩啦作響,江灣鞠了一捧冷水潑在臉上,強迫著在自己清醒一些。
已經在醉後糊塗過一次了,該長些記了。
水聲戛然而止,在江灣從浴室走出來的那一刻,手腕猛然被抓住,子被抵在牆邊上。
聞彥庭將堵在牆上,子卻刻意與保持著距離。他垂眸,語氣中滿是不悅。
他還是如當年一般開門見山,沒有多一句拐彎抹角:“為什麽不回來?”
江灣低著頭沒有看他,聲音平靜:“學業忙。”
“你已經畢業很多年了。”
江灣眨了眨眼,頭也沒抬:“工作忙。”
聞彥庭抿著,眉目沉了幾分。
“忙著談?”
他聲音低啞,打量著江灣的表:“和那個什麽鍾遲?”
江灣形一頓,抬起頭正視著聞彥庭:“是又怎麽樣?”
“我已經長大了,甚至快要三十歲,就算是想談想結婚都是我的自由。還是說聞老師覺得為我的養父卻沒有得到父親應當有的知權而到不開心?”
聞彥庭低頭看著,驀地想笑。
哪都變了,唯獨眼裏的倔強一點沒變。
他抬手,用虎口鉗住的下頜,迫使不得開口,將那些噎人的話堵了回去。
“牙尖利。”
他看著,放輕了語氣。
“九年都沒回來過一次,江灣,我是該誇你有出息還是該說你沒良心?”
他俯下子近江灣,想借著燈看清臉上的表。他探尋著眸中的緒,一呼一吸間,熱氣噴灑在兩人之中。
“就那麽決絕,把當初我怎麽對你的都忘了?小蘿卜墩,你怎麽就這麽狠心呢?”
話說到最後,隻剩下幾乎聽不到的氣音。
聞彥庭抿著,眼尾沾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紅,九年來所有的緒在這一刻反複洶湧著。
兩人的距離極近,江灣看著他,心裏是不下的波濤與浪。
垂著的手指尖抖,嚨反複吞咽了幾次都沒辦法將哽咽掩下。那浪卷了一層又一層,幾乎要將的呼吸淹沒。
“我回來過,”江灣說,“在每一個你生日當晚,在我送給你的每一句‘父親節快樂’的那一天,我都回來過。九年,這裏的燈隻亮過三次。”
紅著眼,咬著的,強迫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狠心的人不是我。”
聞彥庭微微抖,他細細打量著江灣,試圖在臉上找到從前的蹤跡。垂在側的手停滯在半空中,想要又克製的收回。
“我回倫敦了。”
他聲音沙啞,輕的要命:“你瘦了,頭發也剪短了……”
聞彥庭喃喃著,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他不給你梳頭發嗎?”
江灣的心猛地震,再用力也難阻擋眼淚掉落,那浪洶湧,發了狂一般地拍打著礁石。
猛然推開聞彥庭,徑直往前走,頭也不回,也隻是撂下一句:“該回去了。”
聞彥庭站在原地沒,子還半彎著。他背影頹然,心裏是說不出的酸。
因為什麽酸,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那一夜的酒,聞彥庭幾乎是發了瘋的喝。他心髒不好,平時就算再興起也隻是小酌,就連陸硯生也不敢灌他太多。
可他一杯接著一杯地敬鍾遲,像是不要命一樣,陸硯生是看著都覺得後怕。
聞彥庭大醉酩酊,最後還是江灣奪了酒瓶才草草散場。旁的不清楚,陸硯生明鏡似的他為什麽難,多了也沒解釋,隻推著江灣去了聞彥庭房裏照顧。
倒不是為了什麽,他自己也醉了酒,生怕聞彥庭犯了病自己察覺不到。
臥室太昏暗,江灣隻能看清他皺的眉頭。彎著,隻敢在他不清醒時才細細看他。
才不是沒良心的人,在墨爾本時發了瘋似的想他。寄給陸硯生的信件,每一句都斟酌措辭,每寄出時,都希這封信能輾轉被他看到。問的陸硯生每一句好,都是在隔空問候他。
江灣垂著眼看他,指尖輕輕撥弄著他的掌心。
“你現在再對我說一次,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麽?”
江灣的聲音輕如羽,聞彥庭緩緩抬眼,迷糊朦朧地著。
半晌後,他竟抬起手扣住的脖頸,拇指細細挲著的臉頰,輕著的。
“你又來了,”聞彥庭半瞇著眼,“你最近總來我的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