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隆冬，大雪。

陸崢站在產房外，焦慮不安。

直到聽到嬰兒的啼哭聲，穩婆走出門來：“恭喜將軍，是位小公子！”

他皺的眉頭赫然鬆開，仰天大笑。

“賞，所有人都有賞！”

下人們亦是帶了笑容，連聲道賀。

長廊上，著月白錦的小姑娘定定地看著產房門口開心的眾人，忽然回頭看向側的娘：“劉媽媽，母親生了弟弟，我是不是要離開這裏了？”

劉媽媽心裏一驚，蹲下來把摟進懷裏：“小姐怎麽會說這話？”

小姑娘低頭：“他們說，母親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要我了。”

劉媽媽心疼地看著：“不會的。”

可這話說出來，也沒有底氣。

這養跟親子如何能比，怕是以後小姐的日子就沒現在這麽好過了。

思及此，劉媽媽歎了口氣。

剛想安一番，麵前就站了個人。

陸崢聲道：“晚晚怎麽啦？不高興嗎？”

沈晚鳶看著他，眼裏帶了些淚，聲音也輕：“爹跟娘會不要我嗎？”

陸崢笑容不變，眼神卻幽暗了下去：“當然不會，不論何時，晚晚都是陸家的寶貝。”

他說著，蹲了下來，與平視：“就算有了弟弟，你在家裏也是最重要的，爹向你保證，這一輩子你都是陸家最寵的大小姐。”

沈晚鳶掉眼淚，點了點頭。

陸崢把抱起：“走，我們去看你母親。”

劉媽媽看著父二人，忍不住歎口氣。

若不是自家主子犧牲在戰場上，夫人又病逝了，小姐何至於年就寄人籬下。

但好在陸將軍待小姐用心，主子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臥房裏，陸崢看著自家夫人，語氣溫：“辛苦了。”

陸夫人搖了搖頭，將軍日夜征戰，就是為了保天下百姓安寧，為他生兒育，並不辛苦。

看到一旁的小人兒，招了招手：“晚晚，過來。”

沈晚鳶上前，將懷裏的孩子出來：“這是弟弟。”

沈晚鳶好奇的手，了小嬰兒的臉。

這就是下人們說，會跟搶東西的弟弟。

可是，他現在連都不會，隻知道睡覺。

陸崢想起剛才說的話，笑著道：“弟弟長大了，會跟爹爹一樣保護你，晚晚不要怕。”

陸夫人聽了這話，了的頭：“晚晚，別怕，爹跟娘還有弟弟都會護著你的。”

沈晚鳶看著那繈褓中白的嬰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但很快，就發現娘親跟爹爹說的不對。

弟弟是個好哭鬼。

他本不知道保護。

整整四年，沈晚鳶在陸廷年的哭聲裏度過。

也在父母的寵之下，從一開始的謹小慎微，到如今毫不客氣地揍弟弟。

“又吃的到都是，陸廷年你髒死了！”

一掌呼在他頭上，陸廷年一撇，有些委屈，卻自覺地把上的糕點屑給拍掉，然後呆呆的看著姐姐：“不髒了。”

沈晚鳶冷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說著，從腰間掏出一樣東西：“給你的。”

看著那糖葫蘆，他兩眼放，迫不及待地拆開下口，然後就把糖渣子又掉了一。

暴躁地吼聲響起：“陸廷年，你有完沒完？！”

但見陸廷年被嚇得一聲不敢吭，默默把服上的糖渣子撿起，塞進裏，沈晚鳶閉，深深歎了口氣。

有個埋汰弟弟，真煩。

話雖這麽說，但每日帶回來的糖葫蘆，卻沒過。

陸崢一進門，就看到兒子裏的糖葫蘆，就知道又是晚晚買的。

看姐弟倆玩的開心，他這才長舒口氣。

晚晚來陸家已經五年了，這五年來他竭盡全力對好。

如今的晚晚出落的漂亮，又識文斷字，還會武功，誰人見了都得誇。

他也總算是沒有辜負沈兄，當初的恩。

及至夜間，沈晚鳶才知道一個消息。

他們要搬家了。

當朝皇帝昏庸無道，迫害臣子與百姓，陸崢無奈之下揭竿而起，領軍反抗，以雲城為據點，前前後後打了幾百場戰，總算是把安城拿下了。

一旦過安城，就意味著他們離京都腹地更近，也更危險。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翌日一早，沈晚鳶跟著大軍往安城走。

在的年記憶裏，他們家一直在搬遷。

在安城的第四年，沈晚鳶十三歲，學了一好本領，足智多謀，已經能給陸崢提出行軍建議了，軍中人都戲稱是小軍師。

天邊暮沉沉。

安城陸府。

沈晚鳶從軍營回來將劍放下，轉就去了書房。

徑直而，將吃食放在桌子上。

桌前坐了個年，穿著白錦袍，見了立馬放下筆：“長姐。”

陸廷年起想要迎，卻又頓住。

他遲疑道：“你上怎麽全是泥點子？好髒。”

沈晚鳶毫不在意：“剛在軍營跟陳仲逵打了一架。”

陳家那臭小子，從來安城認識他開始，就堅持不懈的找揍，今天可算把他給打服氣了。

陸廷年默默挪開腳步，離遠了點。

沈晚鳶見了他這小作，嗤笑：“你小時候髒的要命，這長了幾歲還有了潔癖，真是兩極反轉。”

說著，趁他不注意，把上的泥點子往他那白錦袍上蹭，陸廷年瞬間變了臉，姐弟兩在書房打打鬧鬧。

但快樂的時總算短暫的，尤其是在世。

夜間。

沈晚鳶坐在長廊下，手裏握著酒。

一口一口的喝著，陸廷年坐在邊。

兩個人看著夜空，良久，沈晚鳶才開口：“爹打了敗仗，我們要回雲城了。”

說著笑了笑：“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就是在雲城，那時候你吃糖葫蘆還掉渣。”

陸廷年無語：“這個時候，說這個幹嘛？”

沈晚鳶頓時笑得合不攏。

陸廷年卻笑不出來，他遲疑道：“我們會一直輸嗎？”

爭權奪勢有多危險，不言而喻。

尤其是眼下陸崢連輸三場戰鬥，而敵軍卻集結了數十萬人，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

一旦他們退守雲城也失敗了，怕是所有人都要死無葬之地。

沈晚鳶看著月，而後轉眸與他對，像小時候那樣在他頭上拍了拍：“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陸廷年什麽話都沒說，轉過了頭。

翌日，全軍民都在準備往雲城撤守。

但令陸崢沒想到的是，敵軍得知了他們要退守的消息，提前出手，將他們圍困在了安城。

一連兩日，陸崢愁眉不展。

此一戰，對他們來說將是決定的一戰。

倘若無法突圍，他們會全部死在安城。

眼看著城中彈盡糧絕，陸崢無法再逃避。

他決定破釜沉舟，與敵軍對戰。

但在這之前，他要安置好晚晚。

“母親，我不走！”沈晚鳶含著淚看著陸夫人：“我要跟你們在一起。”

“晚晚。”陸夫人看著，向來溫的眸中帶了悲傷，“一旦城破，我們必死無疑，你要離開，淩護衛會送你去安全的地方，那樣才能有一線生機。”

沈晚鳶聽不進去：“那廷年呢？”

他們現在的力量，隻能送一個人離開。

陸夫人看向一旁安靜的兒子，蹲下來與他平視：“廷年，娘教過你什麽，還記得嗎？”

年點頭：“要保護長姐。”

他知道，長姐的父母是為了救爹爹才會去世的。

若當時死的是爹爹，他跟母親也會保不住命。

這是他們家應該要還的恩。

而且，他也不想長姐出事。

倘若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他寧願那個人是長姐。

陸夫人欣地看著他：“廷年長大了。”

說著走向沈晚鳶，輕輕了的頭：“晚晚聽話。”

沈晚鳶哽咽著搖頭，但本沒有反駁的機會。

因為很快，陸夫人強迫的讓人把給綁了，暗中送出安城。

路上，沈晚鳶一直在祈求：“淩叔，你放我回去吧！”

但是淩護衛隻是歎口氣：“小姐，這是夫人還有將軍的命令，我不能違抗。”

最後喊得累了，隻能任由淩護衛把帶到某小鎮。

這期間，試圖逃跑回安城，但都被攔下來了。

直到半年後的一天，正在擔憂陸崢他們的況時，淩護衛進了門，眼中帶淚。

沈晚鳶心裏咯噔一下：“是不是爹爹他們……”

“小姐，我們贏了！”

淩護衛喜極而泣：“不守住了安城，還把安城以南的地方都打下來了！”

沈晚鳶一顆心落到肚子裏，卻哭的稀裏嘩啦。

時隔半年，再一次回了安城，第一時間衝進陸府：“爹，娘，廷年！”

然而無人應，沈晚鳶不知所措，看著空落落的府院，一時怔然。

直到管家見了，才急忙迎上來：“小姐，您終於回來了！”

“我爹娘呢？”

急聲問道，管家抹了把淚：“將軍在軍營，夫人……”

沈晚鳶有種不好的預：“我娘怎麽了？！”

“夫人這半年來憂思過慮，病膏肓，怕是……您現在去正房，還能見最後一麵。”

沈晚鳶如遭雷擊。

慘白著一張臉，拔往正房跑去。

待到了地方，進了門就看到了床邊上跪著的年，以及床上病膏肓，麵如紙的陸夫人。

“娘！”

幾乎是站不穩了，一步一踱到床邊跪下。

陸廷年眸中潤：“長姐。”

陸夫人氣息微弱，見了卻還是出一個笑：“晚晚回來啦。”

哭著自責：“是晚晚不好，沒能陪在您邊。”

陸夫人搖了搖頭：“傻孩子，這不是你的問題。”

看著，目溫，聲音微弱：“晚晚，為娘想求你一件事。”

“你父親主京都是遲早的事，往後你定會一世榮華富貴。”

“你後宅的這些兄弟，那時候也會為了權勢互相算計，廷年沒有依靠，會沒有立足之地。”

“娘求你，不論何時要護著廷年，保他一條命。”

陸夫人一字一頓，將這些話說完，抓著陸廷年，將他們二人的手牽在一起。

心中到底掛念親子，眼中淚水漣漣。

沈晚鳶泣不聲：“我知道的，我會好好護著弟弟的。”

抓住的手：“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陸夫人出手去，似乎是想像小時候那樣，一的頭。

可到底沒了力氣，那隻手在半空中垂落下去。

沈晚鳶怔怔地看著閉上眼睛，與世長辭。

他們再也沒有娘親了。

還記得那時候，剛到陸家，因為遭遇變故，沉默寡言。

但陸夫人笑得很溫，了的頭：“你就是晚晚吧，以後我就是你娘親了。”

會給買糖葫蘆。

會給紮俏皮的小辮子。

會給買花裳。

最後滿意地看著說“我們晚晚就是最漂亮的孩子。”

但從此以後，沒有人會這樣待了。

沈晚鳶哭的撕心裂肺，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