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稚氣未,眉眼無一不致,卻意外與方才幻夢間的有些相似。想起夢中那一聲“哥哥”,更是怔忪。
他倒是想起來了。
他的確有過一個妹妹。一個已淡忘許久的妹妹。
宮中那麼多王孫公主,卻只有這一個,是能喚他“哥哥”的。但四年之前便已跟隨衛國公府遠下會稽,因了他刻意的冷淡,二人從此再未見面。
難道,夢見的是?
——不,這絕不可能。
桓羨煩躁地皺了皺眉。
他未曾應,冷肅著臉起下榻更。侍監掀簾瞧見,心一陣咋舌。
陛下這是不喜?
那位樂安公主他倒也知曉。名為公主,卻不是皇室中人。那是已故工部侍郎薛況的兒,還未出生時生父便已死去,隨母親賀蘭氏宮,得封號樂安。
時長在宮里,原本和陛下也算兄妹融洽。然母親賀蘭氏子狠毒古怪,將待產的孕婦剖產,殺嬰取樂,都是蠱先帝厲帝造下的罪孽。陛下與公主也因賀蘭氏造的孽而漸漸疏遠。
四年之前,先帝去世,賀蘭氏殉葬,這個孤便如待宰之羔羊,是人們發泄對妖妃暴君怒氣的最好工。
好在太皇太后的侄媳、衛國公夫人阮氏一向喜歡公主,因公主時不其母待見、常被扔給太皇太后養,也因之與公主識,遂在事發之時,將公主帶去了會稽。
如今公主已是十六歲,正是大當婚的年紀,馮整聽說,公主同阮氏的兒子、衛國公世子兩相悅,加之太皇太后六十歲的大壽也快到了,阮夫人遂帶著趕了回來,預備向陛下和太皇太后請旨賜婚……
方才,太后遣人過來,就是為的讓公主與陛下相見。
正胡思想著,前又傳來天子略顯沙啞的聲:“備水。”
馮整愣了一下,又很快回過神。
天子及冠三年,這些年,雖因“為先帝守喪”未納嬪,到底也是個正常男子。只不過他一向極做這樣的夢,故而有些詫異。
他沒敢多問,服侍著天子進了浴殿,多問了一句:“陛下要去崇憲宮麼?”
桓羨此時已浸水中,眉目昳麗的臉在浴池間涌起的水霧后辨不清緒。
許久的沉默之后,他才聽見天子的命令:“去備輦。”
如是,服侍著天子洗漱用膳,待到出玉燭殿,已近巳時了。
太后的崇憲宮修整的巍煥軒敞,標準的三進院落,中間是三重大殿,環以回廊,殿下則種植著琪花瑤草,映襯著峻峭湖石蓊茂植木,實如仙宮貝闕。
天子的龍輦到達宮院之時,何太后正在偏殿里接見初回京的衛國公夫人阮氏與樂安公主。小黃門飛奔上前,將人自輦上應下:
“卑奴見過陛下。”
“陛下,太后正在偏殿里,會見樂安公主以及衛國公夫人。”
他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抬靴上階。殿門開,太后何氏人未見而笑聲先至:
“還是你會養孩子,幾年不見,這丫頭愈發出挑了。阿阮,這可多虧了你,這要是換了我,可養不出這樣好的孩子。”
“你家蘭卿可真是命好,真真是,滿宮的公主加在一塊兒都比不過樂安玉天香,我這便宜母親原是想著,在廬江何氏挑一個俊秀郎君給做駙馬,沒想到,竟被你捷足先登了去。”
接話的是個爽朗的聲,當是衛國公夫人阮氏:“這哪兒是我養得好,我有幸侍奉公主不過四年,這前十二年,可全賴以太后與陛下之功。妾不敢居功。”
太后也笑了:“說起陛下,他可是一直念叨著樂安呢。終歸是兄妹,哪有不惦記的。”
“依我看,兩個孩子的婚事,有太皇太后出面固然好,可也還是要和陛下說一聲才。他兩個到底也是年相親的兄妹,由陛下出面賜婚,更是名正言順。”
“如此也好,都聽太后的,勞太后費心。”阮夫人笑著說。
他腳步一頓,昳麗眉眼間掠過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緒。殿外恭候的宮人已行過禮,殿通傳:“太后,陛下來了。”
何太后滿面掬笑:“正說他呢,可巧就來了。”
“快,去請陛下進來。”
伴隨著一眾宮人的行禮聲,桓羨殿,停在簾外向太后行禮:“兒子見過母親。”
目隨意一掃,只見珠簾后迷迷糊糊坐著三道影。
位于主位的自然是太后何氏。側另坐了個婦人和一纖細窈窕的,當是江東頂級門閥之一的陳郡謝氏的當家主母衛國公夫人阮氏,以及,他那久未謀面的妹妹——樂安公主薛稚。
“你來得正好。”
何太后含笑招呼:“你樂安妹妹和謝家伯母回來了,快來見見吧,你們兄妹倆也有許久沒見面了。”
又喚那坐在阮氏邊坐著的:“樂安,還不快拜見你皇兄,他可是一直念叨著你呢。”
生得清麗,杏眼盈盈,櫻瑩潤,著淡淡青,更襯得有如姑仙子的清艷。
許是中和了父親的俊秀,這孤生得并不似賀蘭氏一般,有著張揚而令人厭惡的艷。反倒是有種離人間的清冷出塵。
二人方才說話的時候,便低眉看著水泥金磚上春自菱花窗間投下的朵朵暗影,一雙春水含的眼,不知因何了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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