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從回來的部將中打聽到了事本末，知道了是怎麼死的，從那樣高的城樓上摔下來，一定很痛吧？只要想一想死前經歷了怎樣的痛苦，他便疼得全發。

他放在心里珍藏了這麼多年的郎啊，舍不得吃一點苦，一點傷，可自從被他這個所謂的兄長搶去，又有哪一日是歡樂的，哪一日是不苦的？眼下，還因為他慘死在了北漠！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無辜的死了，桓羨卻還能活著！他這個罪魁禍首卻還能活著？！

謝璟心中恨意如火大盛，劍尖一偏，呲的一聲刺桓羨左肩下一寸。舊傷新傷縱橫錯，桓羨吃痛地皺皺眉，下一瞬已被暴怒的謝璟揪住了領，向后疾推按在了那架擺放在殿中的棺槨上，如一只發狂的云豹般欺著他，厲聲質問：“說啊！”

“你為什麼不去陪！為什麼不好好護著！”

他力道之大，連帶著桓羨后倚著的棺槨也搖起來，桓羨心中本燃著熊熊怒火，也因此消弭下去，冷道：

“你想把的棺槨打翻是麼？連死也不讓安生？”

謝璟恍如夢醒，慌忙丟開他，去推棺蓋。

雕花飾玉的金楠木棺槨，如水月之下，那曾日思夢想的子一襲紅皇后禮服，就躺在棺堆放的寒冰之上，發青的雙手靜靜握于前，約可見斑駁的傷痕。

唯獨臉上蓋了塊繡著往生花圖案的金錦帕，遮去了面容。

謝璟眼一酸，眼淚滾滾而下，他抖著手，揭開那掩面的帕子。

桓羨的聲音再度于后響起：“我勸你最好別。”

“的臉已經被砂石磨平，流了好多，我怎樣也不干凈。”

他走過來，肩頭有鮮蜿蜒流下，浸衫，劇痛如蛛網將心臟纏縛也渾然不覺：“如果還活著，一定不愿意我和你見到這樣的。”

謝璟出去的手就此頓住，他恨恨回過眸來：“是不愿見到你！”

就算他們分開了，他也知道，的心仍是屬于他的！

桓羨輕笑，垂眸看著棺中紅：“你又怎知，在朔州時，未曾回心轉意，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謝蘭卿，你和才相幾年，你當真以為，你和的，能勝過我和嗎？我和自在漱玉宮中相依為命，念書，習字，乃至琴棋書畫，哪一樣不是我親手所教？你和不過區區四年的分，聚離多，中間見面的次數加在一塊也不及這一年多里我和在一起的時間。不過是一時被迷了眼才會看上你，也早已和你一刀兩斷，你在我面前談分？”

又焉知，自己的傷心不會比他呢？

殿中未有點燈，明月銀華自綺窗朱戶里瀉進來，流淌于他臉上時，被峻的鼻峰割裂，一半翳，一半閃爍著瑩瑩輝，愈襯得那抹輕笑有如鬼魅。

“愿意和你在一起？”謝璟嘲諷道，“陛下能給什麼？是無窮盡的辱折磨，長期以來的無名無分，滿宮的風言風語？還是連追謚都不敢承認的份？朔州刺史第三，你追封的皇后？那是嗎？”

“你連是誰都不敢向天下人承認，卻還要自以為是地認為會喜歡你！”

“那又怎麼樣。”桓羨俯去關棺蓋，一滴流至指尖的在月下飛速墜棺中，恰滴在嫁之上，“百年之后，和躺在一起的只會是我，生生世世我們都會在一起。謝璟是誰？沒有人會在意。”

謝璟微微一噎。

心下忽然便沒了爭執的心思，他看著被即將合上的棺槨里沉睡的子，眼眶里大滴大滴的熱淚再度順著臉頰滴下。卻是閉眸長嘆一聲：“我要回廣陵。”

語罷，徑直拂袖離去，拂一地月影。

見他離開，守在外面的伏胤同馮整等人忙進來，焦急詢問著他的傷勢。

“刀劍無眼吶，陛下為何不躲？”馮整心疼地道。

桓羨自嘲地笑笑：“他說的對啊……”

如果不是他太過自負，認為朔州是安全的，他不會那般自信地將留在城中。

如果不是他太過疑神疑鬼，擔心留在京師會再一次和謝璟跑掉，他也不會帶北上。

所有的禍事，都因他一人而起。

但他不會就此赴死，有生之年，不報此仇，他又有何面目去見？

然，他必誅之。

——

此后的一兩個月間桓羨都在玉燭殿中養傷，那尊棺槨也靜靜置于寢殿里，但他再未打開過，因為只要不見到那張模糊的臉，他便還是可以騙騙自己的，騙自己還活著，只是沉睡。

玉燭殿的宮門再一次鎖上，接下來的春耕、祭天等儀式，也全由梁王代勞。

天子久不理政事，朝中難免又起議論。好在，消沉了一兩個月后，他上的傷也將養得差不多了，漸漸振作起來，開始理國事。

謝璟已經掛印辭職，重新回到廣陵，重歸北府軍，對此，桓羨選擇了默認。

三月春好，羅裳曳芳草。

正是這時節，鎮守西北涼州的先皇第五子、雍王桓詔自涼州歸來。

因聽說了皇兄驟失佳人之痛，他歸京述職的時候，順帶帶上了十數個人。

太皇太后有心要替侄孫討個名正言順執掌北府的份，罕見地去了玉燭殿。還未及命馮整通報，便聞得殿中傳來暴怒的一聲：“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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