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始十二年春, 二月二,龍抬頭。
天下清明, 海晏河清。
這一年, 桓楚的國都已從建康遷到了,朝政運行平穩,國殷民富, 兵甲充足。而自遷都到后,原本遠離京都的北境也可在一月之間抵達, 叛之患了許多。桓羨上的擔子一瞬輕了許多。
已經三年了。這些年,薛稚每到一個地方, 在當地的況都會被探子以書信送回來, 西北天氣惡劣,賀蘭部尤甚, 每年春夏返回賀蘭部,秋冬則回涼州居住。除了打理賀蘭部的事務, 更多的還是在涼州尋人。
畢竟是子, 無法前往西域諸國,只能請求賀蘭部或是涼州的商人去往西域經商時替尋找, 桓羨亦派了人在西域諸國尋找, 一旦有線索,便派人報給, 因而也是知道他派了人保護,對此,全選擇了默認。
遠在陳郡的衛國公夫婦與然的賀蘭霆也派了人前往西域尋人,只可惜三年過去, 每每有了線索, 無一不是落空。那人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了無蹤跡。
這期間桓羨也曾寫過數封書信,皆以“梔梔吾妻,見信如晤”開始,以“安好,勿念”結束,卻都一封也沒有寄出去過。他想,理應是不想再認他這個兄長的,自也不會將認作丈夫,盡管桓楚如今名義上的皇后仍是,只是對外宣稱在建康行宮養病。
他沒有再納妃嬪,因為沒有子嗣,索早早地于兩年前便立了梁王為皇太弟,三年間宮中一切需要皇后參與的典禮全都取消,連親蠶禮也只能請何令菀代勞——為梁王之妻,便是下一任皇后。
這三年間,連最小的弟弟彭城王也到了需要相看王妃的年齡,他卻還是孤一人。每日除了整理政務便是研讀史書,到后來,因政務有梁王萬年公主以及新提拔的史大夫江泊舟分擔,他便連政務的擔子也輕了許多,竟不知要做何事。
他才剛過而立之年,卻已覺得人生如此無趣。
他常常會夢見年時和在漱玉宮相依為命的日子,有時候,是握著手在窗下教寫字,有時候,是將抱在膝上教誦詩書。
他還夢見過在龍門伊闕之上看見的那條有時卻會變他們失去那個孩子的時候,是在漱玉宮中,他握著手在灑金素箋上鄭重寫下:
結發為夫妻,恩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姜羨與薛稚永結同心。
好在,有關的皆是麗平和的夢,再不會夢見從高樓上一躍而下了。桓羨想,如果離開他能讓余生平安自在,倒也不錯。
事的轉機,是從收到來自涼州刺史的一封信始。
得益于三年來不間斷地尋找,他們派去西域的人終于尋到了一準確的線索——有胡商曾在高昌國邊陲的一村莊里見過謝璟。彼時他被一戶高昌人家收留,家中只有位長者和一位小孩,初見到時,對方只當他是老人之子,還是因為他生得實不似高昌中人又只會幾句簡單的高昌語才記住的。
一旦得知這個消息,桓羨立刻便坐不住了,他找來梁王,徑直了當地道:“朕要去西北一趟。”
梁王一愣,倒也很快接,下意識問:“皇兄何日回來。”
“不回來了。”他挑挑眉道,“這位子朕坐著也沒什麼意思,平,打士族,任用寒門,尊王攘夷,發展民生……”
“該做的事朕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又沒什麼挑戰,就留給你吧。這個位子朕坐了十二年,實在乏味。”
這回梁王久久的愣住,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自己應該擺出怎樣的神來應對,大喜?亦或是推辭?好像都不是很恰當。
他只好遵循本心問:“皇兄是要去找樂安妹妹嗎?”
桓羨淡淡地應:“嗯。”
曾經的他很在意這個位子,認為若無權力,他連庇護自己也做不到。可這些年,隨著心腹之患的相繼被解決,朝臣明能干,百姓安居樂業,國家進一種良的循環,他上的擔子也越來越輕,便開始厭倦起這種單調的生活。
另一面,他對薛稚的想念愈來愈強烈,實在想見一面。又想到他放走了這幾年,如若謝璟還活著,理應也放下了。他們未必沒可能重新開始。
梁王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皇兄歷來是極有主見之人,他勸不住,但退位之事何等重大,因而勸了又勸:“此事非同小可,還皇兄三思啊。”
“沒什麼好思的,你不要,能接這個擔子的也不是沒有。”他皺眉說著。
忽又哼笑一聲:“桓瑾是個厲害的,只怕你將來降不住。不過這也沒什麼,終究姓桓,又是子,就算生子也是外人的,朝臣不能同意。就算你降不住,將來,縉兒還是可以把位子奪回來。”
桓縉是梁王和何令菀的長子,雖才三歲,卻已能出口詠誦凰之詩。正和他那個笨蛋兒形鮮明的對比。
梁王愈發尷尬,額上冷汗如滴,這一回,是連勸也不敢勸了,桓羨又道:“朕主意已定,去把大臣們都過來吧。”
當日,玉燭殿中頒下旨意,天子退位,禪位給皇太弟桓翰。
旨意一出,朝中自是掀開了轟然大波,無數勸諫的折子遞進玉燭殿,卻都無濟于事——天子主意已定,再難更改。
禪讓之禮前前后后忙碌了快一月,終于上巳之后完,梁王繼承了皇位,冊發妻何氏為皇后,尊生母為皇太妃,將于次年改年號為永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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