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我沒想到的。
娘恍惚了一瞬。
不過娘很快便又恢復了鎮靜。
姑娘有問, 怎麼能答不上來呢?再想想,定有別的法子……
娘道︰“還有一個法子。”
“什麼?”
“這世間但凡男子,最恨的便是別人踩在他的頭上作威作福……”
鐘念月心道莫說男子了, 子也厭惡啊。
但晉朔帝乃是世間至尊, 誰又能踩得到他的頭上?
娘的聲音跟著又響起︰“陛下的頭自然是踩不得的,恐怕弄巧拙……但姑娘可以騎在陛下的上, 又或是……”
娘低了聲音, 嘀嘀咕咕教了鐘念月一番。
鐘念月聽完, 心生懷疑︰“此法可?”
娘道︰“定。”
娘那時年紀尚輕, 不過十六七,年長的男人說, 便信以為真, 以為能從苦日子裡逃出來了。得意忘形時,便做了個極親的作, 將擱在了男人的背上。
男人卻仿佛遭奇恥大辱,驟然間變了臉, 將摔在了床下,厲聲罵︰“卑賤之軀, 怎敢這般沒大沒小?”
到了第二日。
男人便更喜歡從另一個府上來的桃枝了。
自此,失了寵。
鐘念月道︰“我且先記著罷,也不知哪日能用上呢。”
娘點了頭,問︰“那姑娘一會兒還去宴上麼?”
去?
可鐘念月突地覺得,那些個舞姬也沒什麼好瞧的了。一個個打的不過都是攀附晉朔帝這棵大樹的主意,跳舞也不好好跳,還老摔跤。
不去?
那豈不是又顯得有幾分心虛?
此時香桃也追了上來, 氣籲籲地問︰“姑娘是不是生氣了?”
見一副“我與姑娘同仇敵愾”的模樣,鐘念月好笑地道︰“我生氣什麼?”道︰“走罷, 咱們這就回去了。”
香桃疑地看了看,沒有將心中的話說出來。
姑娘如今瞧不上太子了,卻與陛下分外親近。其實要瞧呢,也覺得陛下更好,也就書容那個榆木腦袋才覺得陛下可怕呢。可喜歡陛下的人著實太多了……今日那幾個舞姬,瞧了就來氣!
來追姑娘的時候,有個舞姬還正盈盈一福,道︰“奴家自興州水鄉來,慣會跳長袖舞,又吹得一手好簫……”
香桃聽著都覺得氣得慌。
也不知姑娘再回去時,又會聽見哪個舞姬說話。
香桃正憂慮著呢。
鐘念月已經大步走在前了。
等們再回到那擺宴的花園外,裡頭的樂聲卻是停住了,甚至連人聲似乎都聽不真切,四下一片寂靜,全無方才熱鬧歡騰的氛圍。
香桃愣愣道︰“這是怎麼了?”
鐘念月也不知道。
三步並作兩步,了園中。
園中跪了一地的人,衛將隨的兵刃都了出來。
方才那幾個舞姬趴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大皇子冷著臉立在階下,一腳踩在了永辰縣知縣的背上。
香桃跟著進來,嚇了一跳,結結道︰“人、人頭?”
鐘念月眼前恍惚了下,倒是沒看太真切。
隻約看見有個著縣丞服飾的人,倒伏在地上,也不了。的眸微,往上抬了抬。
大皇子此時也注意到了們。
他面微變,目輕輕地從娘上掠過,而後形略略一偏轉,稍將那腳邊倒伏的人擋了擋。
他倒是小瞧那小白臉了!
竟是沒變臉。
大皇子低聲道︰“父皇,宣平世子回來了。”
側而立的晉朔帝聞聲,方才緩緩轉過了。
他抬手拭了刀上的痕跡,然後將帕子丟給了孟公公。隨後拾級而下,將那把與他氣質格格不的刀予了大皇子拿住。
他的目落在鐘念月上,笑道︰“念念怎麼回來了?”
香桃簡直快要嚇昏了。
以後再也不瞧不起書容了!
瞧那些個舞姬,也沒誰掐著嗓子再一口一個奴家了,們像是已經嚇昏了似的……
鐘念月怔了片刻,約知曉這些個舞姬,怕是了晉朔帝借題發揮置永辰縣縣的東西。
低聲道︰“東西拿到了,自然就回來了。”
晉朔帝應了聲︰“嗯。”
他朝出了手︰“過來,朕瞧瞧,念念去取的什麼東西?”
園中寂靜無聲,眾人都好似被枷鎖箍頭,鍘刀挨頸。只有鐘念月仿佛在另一個地方,全然不沾此刻凝滯肅殺的氣氛。
鐘念月頓了片刻,還是邁了步子。
這別館的花園,兩旁都栽有樹木、花叢。石榴樹與一小片竹林相依著,樹影錯落地印在腳下的青石板路上。
不住心道,先帝怎麼喜好這樣的布景?就不怕有刺客潛伏其中嗎?
鐘念月念頭剛落下,便聽得階上的晉朔帝道︰“罷了,念念在那裡等朕罷。這路上燈滅了兩盞,樹影娑娑,恐怕有些黑。”
他說罷,便從高階上下來了,後跟著孟公公與幾個衛。
鐘念月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石榴樹的樹影。
是有些黑。
只是這一刻,心下滋味兒多有些怪異復雜。
還跪著滿地的人,那黑乎乎的似是跡吧,都滲了石板了。衛們個個面兇,大皇子也仍舊繃著凌厲的姿態。
晉朔帝倒還記著這短短一段路上黑不黑的事。
晉朔帝形高大,隻三兩步便到了鐘念月面前。
他不輕不重地握了下鐘念月的手腕,這才帶著往主位走。
鐘念月便由他拉著,緩緩行過那段不長的路。
樹影這下將兩個人都牢牢籠住了。
晉朔帝今日著的白裳上,便好似落下了團團的黑影。倒並不醜,隻多了幾分凌厲之氣。
等回到主位上。
晉朔帝又問拿了什麼。
鐘念月不是去拿東西的,但謊話都說出去了,自然隻好胡解下來一條手鏈,道︰“拿它去了。”
晉朔帝手接了過去,攥在掌心,翻覆看了兩眼,笑道︰“這樣一件小玩意兒也值得念念惦記?改日朕為你尋一樣更好的來。”
說罷,他便合上手掌,不還給鐘念月了。
鐘念月︰?
哪有你這樣的?
此時大皇子聞聲,不住頻頻朝鐘念月看來。
他若是還發覺不到不對勁的地方,那就實在是蠢貨了!
這小白臉定不是宣平世子。
不,……興許連小白臉都不是!
這是個姑娘!
大皇子多年前的記憶一下串了起來……難道是清水縣那個?被他父皇抱上轎子那個?
其余人更早辨認出來鐘念月是子。
只是就算是這樣,他們也免不了心下驚駭。他們只聽得晉朔帝淡淡與那“宣平世子”道︰“這幾個舞姬乃是由縣丞獻上的,百姓遭難,他卻隻記著以取樂。大皇子出聲相斥,他竟敢生出反心,從袖中掏出了匕首。原來,永辰縣的山賊為何久難剿滅,不過是有這永辰縣的縣作應罷了。”
他一頓,問︰“念念可從中學到了什麼?”
這時候都還帶考校的。
不愧是你。
大皇子此時也不跟著思考了起來。
學到了什麼?
自然是該以百姓為重,不能貪圖樂,獨有凍死骨,朱門酒臭。
鐘念月抿了抿,低了聲音道︰“要辦一個人的時候,且先讓他犯一樁小錯,就能手將他收拾了。”
的聲音也就只有離著近的孟公公與大皇子聽見了,旁人都沒能聽真切。
大皇子︰?
這與他的答案全然不同!
這倆都不在一條路上!
晉朔帝驟然失笑道︰“嗯,念念真聰明。”他問︰“可若是此人藏有利刃,輕易不肯伏誅呢?”
鐘念月心道,不就是如陛下這般,揮刀殺了他麼?
晉朔帝扣住的手腕,微微抬起來。
他把玩了兩下的指尖,這樣的親昵作之中,出了三分強勢意味。
他道︰“朕便為念念拔劍了。”
鐘念月聞聲愣了下,微微別過臉去,夜裡微涼的風吹在上不覺冷,反倒覺得熱。
晉朔帝這樣仿佛不沾凡塵俗世的人,卻原來也會說這樣的話。
像話。
晉朔帝不不慢道︰“念念這雙手,生來尊貴,可握珍寶,卻不能沾汙。朕的劍,便是念念的劍。這天下有無數人,也可來做念念的劍。念念要學會這些,並牢記心中。”
眾人已經驚駭得徹底說不出話了。
短短一段話,能出的訊息卻好似多如瀚海。
其實莫說是他們了,便是鐘念月也有一瞬的恍惚。
晉朔帝不在意什麼舞姬不舞姬,那些個舞姬究竟長得什麼模樣,說了什麼話,他恐怕都沒留心。
他只在乎有沒有好好學習,啊不是,他只在乎收拾了永辰縣的局……只在乎在眾人跟前,為立起地位,再不聲地用一句接一句溫有力的話,叩上的心門。
他直白又坦。
好似每個細枝末節,都在同說喜歡。
這樣的人,若是真想要一個人。
這樣連番的本事使出來,當真有誰抵得住麼?
鐘念月心下怔怔。
“收拾了罷。”晉朔帝道。
這時才有人敢了。
而後晉朔帝也沒有將鐘念月送回去,他將留在旁,一並瞧著他是怎麼置接下來的事宜的。
怎麼三兩句話那知縣將永辰縣的貓膩,代得清清楚楚。
大皇子站在一旁,這會兒還在暗暗思量,難道我還不如一個子聰明嗎?是我看得太淺薄了嗎?竟然沒瞧出來更深的東西?
難怪……難怪父皇這樣疼。
便是太子所得榮寵,也不及其萬分之一罷?
這樣一想,大皇子心下倒還輕松了些。
他與太子同樣不合。
想到太子也不如,他便高興多了。
其實永辰縣哪有什麼山賊,不過是些黨與永辰縣有聯合罷了。
黨要青州大災失控,製造出天怒人怨的困境,便要永辰縣擋住災民,連同那些要將災上報朝廷的人都一並擋住了。為此,他們編出有山賊作的借口。
既口口聲聲是山賊,晉朔帝便也沒有破,等問出所在後,便大皇子領兵剿匪去了。
如此就算將他們屠盡,在世人口中,也不過是些作惡的山匪死絕了罷了。
豈不是更妙?
打發了大皇子,晉朔帝便帶著鐘念月,乘著夜緩緩行出了花園。
娘幾人遠遠地跟在後面。
其中以香桃和書容嚇得最厲害,這會兒都還沒回過神呢。
娘心也復雜得很。
都不住要想,陛下今日這一出,是不是也帶了殺儆猴的心思了?這樣一來,姑娘哪裡還敢躲,還敢跑呢?
連見了都覺得可怕呢。
……
等到了第二日。
他們便要啟程返京了。
鐘念月原本還想著與晉朔帝分開些距離,容仔細想一想,誰曉得香桃和書容一塊兒嚇病了,連個伺候的也沒有,若是想要白嫖個宮人,便只能往晉朔帝的車輦去了。
一上去便睡覺,閉眼睡得極香。
晉朔帝挲了下掌中的手鏈。
上頭還殘存幾分鐘念月的香氣。
他無奈道︰“膽子太大倒也不好,都沒個做噩夢嚇哭的時候。”倒也不到他去哄了。
不過到底是讓他又騙了個手鏈。
……
馬車行出去不遠。
便有人來報相公子抓著了,除此外,還發現了一個被相公子囚起來的貴人。
鐘念月聞聲,這才模模糊糊睜開了眼,緩緩坐起。
晉朔帝掀起簾子,隻瞧了一眼,便道︰“不是他。”
鐘念月不由睜大了眼,跟著往外看去。
只見一個紅齒白的面郎君,狼狽地被衛扣住了。
不多時,幾個宮人抬著一個椅子,將一個病懨懨的,面頰削瘦,跟了好幾天似的年郎抬到了車輦前。
衛道︰“這便是在那地牢中發現的。他自稱是京中的貴人,只是我等輕易辨不出來他的份。”
那年郎面激之,扶著椅子扶手,高聲道︰“陛下!我是您的堂弟宣平世子啊!”
鐘念月︰?
這不巧了麼這不是?
假的遇上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