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脆響。
鐘念月無意識地拽掉了晉朔帝腰間的玉佩。
晉朔帝飛快地扶住了鐘念月的背, 等站穩後,他才輕輕松開。
彎腰去撿了掉在地面上的東西。
鐘念月連忙問︰“摔壞了嗎?”
“沒有。”晉朔帝直起腰,將那東西托在掌心。
鐘念月︰“我瞧瞧。”
手掰開了晉朔帝的手指, 看見了他掌心放著的那塊玉。
還是上回雕的那塊。
那時候兩人間的關系, 和如今全然不同。
就隨手胡雕了幾個字上去。
如今……如今鐘念月倒是難得心生了愧之。
“我瞧這塊玉,質地多棉絮, 著實不夠好。不如改日我為陛下換一塊更好的?”鐘念月低聲道。
幸而屋中線昏暗, 倒也遮去了面頰上的幾點緋。
晉朔帝輕笑一聲, 心似是極好, 他道︰“不必了念念。”
鐘念月正要問為何。
後的棺材板“咚咚咚”響了起來,一聲比一聲更響亮。
晉朔帝笑意不減︰“詐?”
他道︰“宣平侯府該要請幾個道士來做法才是。”
晉朔帝不提便罷。
一提, 相公子就想起來了, 因為大皇子的手下帶了人來燒寺廟,若非如此, 又怎麼會將鐘念月從他手中出來?
相公子便又怒砸了兩下棺材板。
鐘念月都不住被逗笑了。
懶洋洋道︰“宣平世子死都死得不大安穩,可見周家作孽之深, 是該重重罰之。”
此時門被叩響了。
宣平侯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小心翼翼︰“陛下?陛下在裡頭嗎?臣……臣憂心陛下的安危, 不如臣來點香罷?”
宣平侯此時是真的怕。
他怕晉朔帝進了門,正撞見他兒與鐘家姑娘說話。那今日就真得躺棺材了。
晉朔帝此時才緩緩收斂了笑意,他屈指輕敲棺材板︰“祁湘,朕隻消命人在這棺材上,釘十長釘。從此世上再無相公子此人。”
他的聲音平且緩,仿佛不過是在說,今日的茶泡得淡了些。
越是這般口吻, 越是人覺得四肢發冷。
鐘念月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
並不意外,晉朔帝會很清楚棺材裡是什麼把戲。
相公子要欺瞞世人容易, 要欺瞞晉朔帝,還是難了些。
棺材中一片死寂。
就在鐘念月以為,相公子要拿沉默來賭生死的時候,棺材蓋重新被重重地叩響了。
“你若殺我,卻鐘姑娘如何自?”相公子的聲音隔著薄薄木板傳遞了出來。
晉朔帝沒有出聲。
鐘念月也不好。
都不大清楚相公子與晉朔帝之間,該是有著什麼仇恨。
屋中重新歸於一片寂靜。
屋外的人,汗水涔涔。
棺材裡的人,也在昏暗而狹小的空間裡,緩緩滲出了汗水。相公子攥了手指。他發現,他對於晉朔帝的了解全然不夠。
到了頭,他還是怕這個男人的。
此時萬氏走到了宣平侯的後,疑道︰“我那兒方才不是也進去了嗎?”
宣平侯點了下頭,頓時急中生智,忙拍著門板道︰“陛下,鐘夫人在門口等著姑娘呢。姑娘方才可出來了?”
晉朔帝這才抬手,攬住鐘念月將一旁挪了挪。
而後他垂眸,推開了棺材蓋。
躺在裡面的白人影,驟然彈起,從部綁帶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揮舞,朝晉朔帝而去。
刀面泛著凌厲寒。
鐘念月眼皮一跳。
那一瞬間,想也不想就出手,想要去將晉朔帝拉開。
但是不等手,晉朔帝就已經先了。
他面無表地扣住相公子的手,往棺材邊沿上狠狠一,就聽見“啪嚓”一聲,相公子的胳膊折了,而後那把匕首就到了晉朔帝的手中。
相公子自然是比那周公子有骨氣得多,他中沒有發出半點痛呼。
相反,黑暗之中,此人的眼眸反倒更亮了。
“這是你指揮部下綁架念念,使驚之過。”晉朔帝道。
相公子又疼得厲害,又覺得想笑。
鐘念月哪裡有驚呢?
當時可將旁人使喚得分外自得。
晉朔帝待,果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旁人一點也踫不得。
他已經知曉了。
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知曉……
相公子陡地覺得背後一涼。
他僵地倚著棺材,也不敢。
那匕首的刀尖,隔著薄薄的白壽,抵住了他的腰。
他不知道晉朔帝會不會使刀。
但興許是會的。
手腕一轉,便能利落地挖出他腰間的骨頭……
“陛下。”鐘念月輕輕喚了一聲。
晉朔帝的目從相公子上離,又落到了鐘念月的上。
而後他才緩緩收住了手,淡淡道︰“你作這麼一場戲,確是全了念念的清白。停靈七日後,宣平侯送你棺木出京,朕不會攔你。但若有再見日,朕會殺了你。”
他到底是舍不得鐘念月見。
相公子抿了。
他應當說什麼?
陛下大度?
為了鐘家姑娘,能放我一馬……
雖然他在走周府時,就知曉自己能借鐘念月的面子,茍活一命了。
但真等到結果,相公子倒也沒有如何高興。
他打從出生,就沒有明正大地好好活過,因而要茍活,卻也要用這般手段……鐘念月只有一分是對的。
他同晉朔帝比起來,應當一分都沒有才是。
此時門外頭,這下連著萬氏也焦灼起來了。
雖然已經堪破陛下的心思了,可如今陛下與念念共一室,久久不見出來,問話又不見應聲……裡頭該是在做什麼?
萬氏登時腦中閃過了無數可怕的後果。
不如就先大膽破門而?
不不。還要護著兒的臉面……
這廂晉朔帝將匕首生了木板,可見其力道之大。他漫不經心地道︰“不屬於你的,不要去拿。”
相公子︰“當年陛下也是這樣同我父親說的嗎?”
晉朔帝︰“不。這話是他同朕說的。”
這話一出,鐘念月都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
隻知如今的晉朔帝是何模樣,而原書中對晉朔帝也沒有過多的描寫,只寫眾人如何畏懼他,他又為太子奠定了一個怎樣的盛世大晉。
一點也不知曉他的過往啊……
相公子角扯了扯,出一點笑容︰“那陛下怎麼還同我說這番話?陛下能反過來,搶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便不能了嗎?”
晉朔帝︰“你廢,你不能。”
相公子︰“……”
晉朔帝說罷,飛快地一推棺材板。
相公子只能連忙重新躺了下去。
否則他的腰能被棺材蓋子給生生撞斷。
相公子滿懷屈辱地躺在棺材裡。
但困擾他數年的念頭,在今朝一下全消了。
他知曉他生父為何會敗在晉朔帝手下了。
此時門板突然被撞開。
一下照了進來。
鐘念月不自覺地抿了下,也不知方才親得有沒有痕跡留下……
宣平侯與萬氏先後而。
萬氏愣了愣,很快一顆心便落了回去。倒是想多了。
陛下乃是真君子。
要是知道,方才晉朔帝還按著鐘念月在棺材前頭親,裡頭還躺了個氣得要死的相公子,恐怕就不會這樣想了。
這頭宣平侯“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陛、陛下,臣無意打攪,只是……”
“起來罷。”
宣平侯抹了抹眼楮,連忙起了,滿口道︰“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瞧著跟個殷勤狗子差不多,哪裡有侯爺的模樣?
“朕與念念已為世子上過香了,侯爺節哀。”晉朔帝說罷,就帶著鐘念月往外走。
宣平侯躬著,頭牢牢埋下去,滿口︰“不敢不敢。我那小兒哪裡擔得起陛下這般恩寵……”
他聽著腳步聲走遠,方才直起腰。
回頭一看。
木板上著一把匕首。
他當時便嚇得一冷汗。
這、這就是陛下點的“香”嗎?
“鐘夫人。”這廂出來後,晉朔帝朝萬氏微一拱手,竟是見了個禮。
萬氏有一分寵若驚,忙道︰“臣婦不敢陛下禮。”
晉朔帝道︰“今日不過著常服出行,在夫人跟前便算不得是皇帝。”
萬氏心道,方才宣平侯都恨不得跪下去磕頭了,陛下也未曾這樣說啊……
心知肚明,晉朔帝這般禮遇是為的什麼。
不由朝兒看去。
此時鐘念月卻也正在看晉朔帝呢。
好啊。
有一手啊!
這就將娘哄住了!
鐘念月咂咂,心中嘆。
萬氏見狀,神驟然放松了。
因著已經到靈堂上了香的緣故,萬氏自然也沒有久留的意思。
晉朔帝便親自送著們出去。
不人暗暗留意了陛下的影,又不敢認,一時心思活泛,也不知轉過了多個念頭。
等到萬氏回了府。
再提起當今陛下,已是笑得合不攏了,直覺這位手握無上權勢,容貌俊,又負文武大才的陛下,乃是兒最好的夫婿人選了。
不愧是你。
鐘念月心道。
如今都毫不懷疑,什麼事晉朔帝都能辦到了。
宣平世子停靈的第七日。
周家從京城消失了。
周夫人的那些個算盤,還有周姑娘的口無遮攔,最終都被算在了周老爺的頭上。
無數大臣上折子,斥他居右侍郎之位,貪贓枉法,更縱容其妻其子,言行無狀,肆意打殺下人,再死宣平侯世子。
其妻和子尚如此猖狂,可見周士此人,平日更是狂妄。
周夫人最後沒能拿兒的命填上這樁事。
卻是的丈夫去了職,而後在獄中愧自殺亡。
至於究竟是不是愧自殺,那便不是旁人關心的事了。
之後周公子剝去功名,發配至嶺南。
周夫人與周姑娘念在是流之輩,並未將們發配到偏遠州府去。
只是還不如發配了好呢。
布告出來的第二日,周家其余族人便登門將母二人綁了,要行族刑。
周家的下場,不多時便在京中傳開了。
高淑兒聽得目瞪口呆。
隻這兩日抱恙,為逃避母親為擇婿,誰曉得就出了這樣的事。
這日又有人遞帖子,邀鐘念月前往。
這回便是真心實意求原諒了。
原是那日周家宴上,那幾個跟著一同出了聲的姑娘各自的家族,都分別備下了大禮,接連送到了鐘家。
而等鐘念月赴宴後。
家中兒但凡道歉時,有半分不甘出,當家主母便也不留臉面,抬手便上一掌。
這樣一來。
這些個人道起歉來,便老實又誠懇了。
鐘念月都覺得無語。
這些人怎麼非得瞧一出殺儆猴,方才會乖覺呢?
娘見狀,不住皺眉道︰“這些人怕是怕了,敬也敬了,只怕姑娘在京中的名聲不大好……”
鐘念月失笑道︰“那有何妨?誰稀得好名聲?如今一來,他們恐怕連私底下議論也得掂量一二了呢。”
那廂高淑兒到了宴上,乍見鐘念月笑靨如花,嚇得打了個哆嗦。
心道,我日後得再順從些才行。
否則,還不等嫁給太子呢,我就先死了。
鐘念月這下是真了席間被眾星拱月的人。
眾人同說了連番的好話,等到聽得膩了,便走人,旁人也不敢攔,還得恭恭敬敬送出去。
鐘念月不住在心中輕嘆一聲。
可惡。
為非作歹太快樂了。
此時另一廂。
晉朔帝面不改地繼續翻著面前的奏折,在其中一封上停留了片刻。
每年都會有這樣幾封遞到晉朔帝跟前,大意便是請求陛下再選秀,充盈后宮。晉朔帝很去理會,而臣子們也仿佛只是每年走個過場,做到臣子該做的本分,隨後也就不再一直提了,只等第二年再又上疏。
而今年,這樣遞上來的折子卻是陡然間多了許多。
孟公公看得怎舌。
如今既有了鐘家姑娘,往年都不選秀,更何況如今呢?
又或者……這些個大臣,不會以為有了個鐘家姑娘,便也可以再來個丁家姑娘,王家姑娘罷?
晉朔帝點了點那折子上的落款,道︰“去將這位冉大人宣進宮來。”
孟公公一頭霧水地應了聲。
冉大人得了令,連飯也不曾用,匆匆忙忙就了宮。
等來到了勤政殿,晉朔帝放下筆,起那本被單獨放在一旁的奏折,扔在了冉大人跟前。
冉大人跪在地上,躬著腰去夠那本奏折。
他翻開來一瞧。
那是他建議的陛下廣選后宮的折子……
往年他也遞過。
只是今年寫得格外真實罷了。
冉大人拿不清晉朔帝的心思,一時隻覺得惶恐,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冷汗就已經將他後背全浸了。
他聲道︰“臣、臣別無此意……只是想著若是陛下有意、有意鐘氏……不如借此契機,選鐘氏宮。”
至於別的心思,那可是真不敢提啊。
他甚至後悔自己寫了這封折子了。
他怎麼就這般不知死活呢……
臣下最忌諱的便是擅自揣上意啊!
晉朔帝抬眸,道︰“寫封新的折子來罷。”
冉大人一怔。
寫封新的?
什麼樣的新折子?
陛下……陛下竟沒有發怒的意思嗎?
晉朔帝道︰“便上諫請朕立後。”
他頓了下,指著大殿中需要二人合抱方能環住的撐天柱,道︰“你應當也知宣平世子為自證而亡的事罷,今日你便也學一學他,做個忠臣直臣。大晉若無皇后,你便一頭撞死在那柱子上。”
冉大人震驚又恐懼地盯著晉朔帝的裳下擺,他此時真是後悔得想死了。
最終也只能哆哆嗦嗦地應了聲︰“是、是。”
“臣定然,定然做個直臣,敢於死諫……”
“下去吧。”晉朔帝說罷,又出一封折子來︰“去請這位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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