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佯裝不知,只道,“我有什麼可說的!別說了,前面就到了。”
邁進和殿,眼前豁然開朗,院子里燈火通明,從宮門外的門坎起,一直到壽膳房的門坎,每三步有一個太監,穿一嶄新的寧綢袍,白底的靴子,面前一盞琉璃風燈,燈籠連串,像一條火龍一樣照亮了大半個西六宮。
兩人噤了聲,快步進殿里布置,等收拾妥帖了,剛到簾子后頭站定,約聽見外面遙遙的有擊掌聲傳來,正是駕駕臨和殿的暗號,忙和殿里另兩個當著差使的往殿中去跪迎。
隨侍的太監簇擁著皇帝進來,其余不相干的都退到殿外去,皇帝未停留,直接往配殿去,方走了兩步,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對錦書一指,“你,給朕沏茶來,要釅釅的。”
總管太監李玉貴一驚,萬沒想到皇帝會親點伺候,心里雖有顧忌,卻看皇帝面不善,也不敢多言,只得一使眼讓錦書去辦,自己打了猩猩氈簾,服侍皇帝進配殿歇息,布置停當了急忙退出來,惴惴不安的在殿外侯著。
錦書去了半晌才回來,端著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茶盤,盤上放著十錦小茶吊和一只海棠凍石蕉葉杯,看見李玉貴便屈膝道,
“諳達,我沒在前伺候過,這里的東西也不是用的,您瞧這些可行?”
李玉貴見還妥當,便輕聲道,“姑娘千萬仔細,這是命攸關的大事,若是前失儀,不你,大家都要跟著掉腦袋。不過也別怕,多留意些就,快進去吧,別萬歲爺久等。”
錦書應個“是”,舉步進了東配殿,隔著沉沉的竹簾,只瞧見前當值的太監佇立在殿里,一不,偶人似的。端著托盤往殿去,地上鋪著錦裀蓉簟,腳一踩的陷下去寸許,繞過一架大理石大屏,行至配殿深,皇帝在夔龍護屏矮足短榻上坐著,右手支著頭,手肘撐在花梨圓炕桌上,面前擺著象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瑯大火盆,閉著眼,皺著眉頭,極不安穩的樣子。
錦書不敢出聲,只躡手躡腳上前把盞放在離皇帝一尺來遠的地方,瓷盞到桌面,饒是再小心,也發出微微的聲響,皇帝眼睫一,似有些朦朧,倒沒有平常的冷峻警敏,掃一眼,慢慢直起子來,錦書心頭突地一跳,唯恐皇帝怪罪,便驚懼道,“奴才愚笨,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接過茶去,吃了一口,只覺舌尖彌漫出一種醇厚的清香,不由看著道,“這是什麼茶?”
錦書看他冷著臉子,想是不太滿意,愈加神倉惶,聲道,“回萬歲爺,是祁紅。奴才看萬歲爺有些乏,若吃釅茶恐傷圣躬,便斗膽加了一點酪進去,奴才妄揣圣意,求萬歲爺恕罪。”
眼中盡是楚楚的怯意,托著漆盤,紫紅的袖口也栗栗輕,偏巧一盞玻璃芙蓉彩穗燈就在頭頂上吊著,清輝映照之下面有些發白,卻又剔得如羊脂玉一般,一雙眼睛鹿兒似的水波瀲滟,人滿心生憐。
皇帝稍一恍惚,旋即挪開視線,又吃了兩口茶,放下杯盞,方覺得屋子里沉悶得很,地下有火炕,也不知哪個沒眼的還攏了炭盆子,脖頸間熱得難,便站了起來,慵懶的抬起了雙臂。
錦書會意,這是要更了,皇帝來時浩浩一路人馬,連提香爐的都帶了,尚的太監也一定有,只是這會子不好人來,他既然在面前抬了胳膊,擺明了是伺候,總不好讓皇帝等著,只得壯了膽上前。
皇帝穿著貂頦滿襟夾襖,外面罩一件石青起花團龍倭緞馬褂,前一溜赤金的紐子,錦書手上微有些汗,半天也捉不住一個,皇帝倒也不急,只抬手自己解了領上兩顆,剩下的仍舊由料理。
錦書越急越不得法,皇帝垂眼看,鬢邊落下幾秀發,鼻尖上浸出細細的汗珠子來,頰上淡淡的紅,有種說不出的溫婉,裳上不知薰的什麼香,從袖籠中若有若無的飄出來,縷縷的沁人心脾。
皇帝道,“你在太皇太后那里伺候得可還好?”話鋒一轉又道,“太皇太后可曾嫌你笨?”
錦書漲紅了臉,也不知怎麼回話,心里抱怨著,這扣子怎麼這麼多,紐絆子又是用貢線纏繞的,要解開真不容易,皇帝日理萬機,像這樣耽擱時候,還不得罰到北五所做穢差去麼!
這時李玉貴進來,看見錦書在伺候更便怔了怔,退到門口發出兩短一長的擊掌,司的太監立刻躬進來,李玉貴小心對皇帝道,“萬歲爺,吉時到了,老祖宗已經過和殿來了,還是常四伺候吧!”
皇帝沒吱聲,那就是表示答應了,錦書如蒙大赦,忙不迭卻行退至一旁,司太監手腳麻利,一眨眼就解完了,卸下馬褂搭在手上退出偏殿。
皇帝眼帶嘲弄,對輕輕一瞥,錦書深低下頭去,汗不已,糾結了會兒,轉念一想,自己不是前的人,貿然上手難免生疏,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于是自我開解一番,復又覺得心安理得起來。
皇帝抬往正殿里去,李玉貴忙跟上,隨侍的太監也紛紛魚貫而出。走在最后的回頭對錦書做了個鬼臉,這才看清那是順子。順子對比個手勢,示意這兒差事完了,可以去前面伺候了。點了點頭,快步出偏殿,回到苓子邊在簾后侍立。
殿里擺了張大長桌子,桌上供兩副黃釉碗碟。家法太監在殿四角站齊,高唱一聲“傳膳”,殿外上菜的小太監就源源不斷的從壽膳房往桌上傳菜。等最后一道菜上完了,司禮太監喊“膳齊”,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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