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退熱不久,上還有些虛,時候站久了腦子都木然了。渾渾噩噩間思量起李總管的話來,皇帝打發人來問是天大的福氣,不要和福氣過不去,一定要到乾清宮來當面給萬歲爺磕頭謝恩,方是做奴才的懂事。被他一套接一套的說得頭昏腦脹,心想時運不濟,逃也逃不掉,只有抱著胳膊忍一忍,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于是梳頭凈臉,上趕著到了這里,可皇帝卻又不在。到現在想一想,病不病和皇帝有什麼關系?他干什麼要差人來問?真真百思不得其解。
這屋里都是用的東西,半分不得,不能靠,更不能坐。春日里總犯春困,來前又吃了蘇拉送的藥,這會子背上正發汗,錦書了帕子掖額頭和鬢角,心里愁著皇帝要是現在回來,這副狼狽樣子豈不前失儀?正忐忑時,遙遙有擊掌聲傳來,心里一突,忙隨著當值的太監宮們往正殿接駕。
做奴才的是不能在主子面前抬眼的,更不能和主子對視,錦書深深的肅下去,只看見一雙繡滿金龍的麂皮靴子打面前經過,未作停留,直接朝西暖閣里去了。才要舒口氣,后面又來一雙底皂靴,靴子稍一頓,立時覺袖子上被扯了一下。錦書抬頭看,李玉貴對著使個眼,手指在側勾了勾,是讓近前問安呢!雖不明白他的用意,卻也不得不照他說的做。
其實總覺得皇帝應該是不待見的,前朝帝姬還活在宮里,簡直就是多余,李玉貴是出于什麼考慮把往皇帝跟前湊不得而知,非要想徹了,無非就是皇帝還指從這里得到永晝的消息吧!
的角微挑了挑,皇帝再英明,這回是打錯了算盤,莫說不知道老十六的下落,就是知道了也寧死不會說,要是得急了,大不了魚死網破。這麼多年下來悟出了一句話,事到臨頭須放膽!眼下活著一天就是賺的,自己再謹小慎微,也抵不過宮里這麼多主子挖空心思的天找茬,哪天主子們的好耐用盡了,那也是壽到頭了,死都不怕的人,還有什麼能嚇倒的!
皇帝在描金炕墊上坐著,李玉貴正小心翼翼的請下他頭上的暖帽,躬著背,萬分虔誠地把帽子供在一只彩帽桶上,然后回,對著皇帝道,“萬歲爺,慈寧宮敬煙的錦書來叩謝萬歲爺了。”
皇帝的目落在門口進來的人上,依舊是清冷寡淡的。直直在磚面上跪了下來,伏下,里說,“萬歲爺派人來瞧奴才,是奴才前世修來的福份,奴才無以為報,只有在圣駕前磕個頭,多謝萬歲爺垂詢。”真是再平常不過的面上的話,皇帝聽著,不置可否。李玉貴是最會看形勢的,瞧著時機差不多了就悄聲退了出去,手一比劃,還帶走了站殿的兩個小太監。
宮怕皇帝招了風,早在圣駕折返之前就把窗屜子合上了,落了窗閂,連風吹竹簾的響都沒有了,西暖閣四下里寂靜無聲。
皇帝嗓音低沉,只道,“起來說話。”
錦書應個嗻,起垂手站在一邊聽吩咐,原以為皇帝會草草問上幾句,或者直接把打發出去,上疲乏,就盼他說“你跪安吧!”,誰知等了好一會兒全然沒有靜,不由微微抬眼看過去。
皇帝恰巧站起來往桌前去,錦書退了半步,也沒聽見皇帝出去,只得跟著轉個在一旁佇立。
那桌上鋪著明黃的幃,四個角上皆有垂地的宮绦,桌上一應的文房用,及厚厚兩沓待批的折子。皇帝坐到桌前,揭了紫檀的雕花匣子,取出一支烏木紫毫小楷,那筆是用的上品,筆上篆著三三兩兩的掐金流云紋,在灰白的日影映照下耀然生彩。
錦書正有些茫然失措時,皇帝抬手抿了抿筆尖,“朕要批折子了。”
錦書回過神來,忙欠了欠道,“奴才這就順子進來伺候。”說著松了口氣,便要退出去尋人。
皇帝抬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朕準你退下了嗎?”
錦書心頭一,怔忡之間也忘了規矩,竟和皇帝對視起來。
站得離他不甚遠,面龐瑩瑩如玉般,因著驚愕,眼睛睜得大大的,愈發顯出眸子漆黑明亮。皇帝角的笑不加深了些,只一瞬,立刻低下頭,扇子似的睫往下一蓋,徹徹底底將他排除在了的世界之外。皇帝從沒這麼不人待見過,笑容一時僵在臉上,尷尬間頗有些惱怒,正待要發作,卻見上前兩步,取了墨盒里的漱金朱砂墨塊,打開楠木硯盒蓋,用銀柄水呈量了水在伏虎硯上,腕子一轉便細細的研起來。
那方硯是新近上貢的端硯,雖然開了鋒,倒還是頭回用。錦書六歲開蒙,父親時時口手相傳,因此對文房賞玩很有心得,看這硯材質細膩綿厚,心下贊嘆了句不可多得,磨墨時越加惜,攜了袖子緩緩的研,一圈一圈,先研外圍,然后由外及。新墨新硯,略一轉就發出沙沙的細碎之聲,朱砂漸漸濃郁,艷麗得讓人不敢視,微擰著的眉頭舒展開來,似乎什麼不快都隨著墨塊的轉消失殆盡了,滿世界只剩自己和這方伏虎端硯。
皇帝手里拿著折子,視線越過黃綾封,落在那只研磨的手上--
皓腕纖纖,皮下青的筋絡都看得清清楚楚。裳上不知薰了什麼香,淡淡的,若有若無,約間直鉆進人鼻子里來,還有那眉眼間朦朧含著的三分笑意,真是和敦敬皇貴妃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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