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活了。
雪兒霜兒聲安我,父皇亦寬我,六哥也常來看我,對我說:“湮兒,快點好起來,六哥帶你去放紙鳶。”
六哥趙俊著我凹陷下去的臉頰,痛惜道:“隻要你好起來,六哥什麽都答應你。”
我讓六哥失了,原也不想讓他憂心,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那噩夢夜夜糾纏著我,唯有死,才能徹底解。
他的眼底深戾越來越重,眉宇間也堆積著憂愁,我知道他是因為我才變這樣的。如果可以,他會一劍殺了完宗旺。可是……
他扣著我的雙肩,咬牙切齒道:“湮兒,你要活著,有朝一日,親眼看著我手刃完宗旺!”
我渾一震,他對完宗旺的恨,不比我。
李容疏來過一次,隻是說了一句話。
他站在我床榻前,俊得令人窒息的玉臉銳氣畢,雙眸深寒,“帝姬,屈辱而尋死覓活的人是世上最懦弱、最愚蠢的,帝姬不該死,而要手刃仇人,甚至把他和他的家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最痛快的複仇。”
我聽進去了,懦弱,愚蠢,手刃仇人,複仇!
葉梓翔進宮看我三次,雪兒和霜兒退出寢殿,隻剩下他與我。
本該意氣風發,本該英姿,本該儒雅行雲,他卻愁眉深鎖,現。
“隻要帝姬應允,末將立即娶帝姬過門。”他滿懷希翼地凝視我。
“倘若帝姬有何不測,末將終生不娶。”他握著我的手,掌心的溫熱暖和了我冰涼的手指。
“帝姬母妃早逝,倘若見你這般求死,必定心痛不已。末將以為,也希你擇一良婿,安穩一生,與夫君舉案齊眉。”他款款,眼中纏繞著縷縷。
母妃,是這樣的嗎?你不要我死嗎?要我和葉梓翔舉案齊眉嗎?
而我所的那個男子呢?那個軒昂俊爽、豪氣幹雲的石頭哥哥呢?我與他的約定呢?
汴京城南的辛夷花開了嗎?
“小貓,待辛夷花開的時候,我再來汴京找你。那時,我會攜聘禮來娶你,你不能嫁別人。”
“石頭哥哥,我等著你。如果辛夷花謝了,你還不來,我就不嫁你了。”
“你敢!”
“有何不敢?”
“我會殺了你!”
“我也會殺了你!哼!”
已非完璧,石頭哥哥一定不會要我的,他會殺了我。
若是如此,我寧願殺了自己,也不讓他手。
可是,六哥不讓我死,李容疏要我手刃仇人,葉梓翔也以母妃勸我好好活下去,在天之靈的母妃更不願看見我因為一個該死的禽而死。
那麽,就活下去吧。
病去如,待我完全康複、像以往那樣活蹦跳的時候,春天已遠,暑氣漸起。
辛夷花也已凋謝殆盡了吧。
稟過父皇,我乘車直奔城南,雪兒和霜兒自然跟隨。
城南有一片辛夷樹,小時候母妃偶爾會帶我來此,在樹下呆站半個時辰,然後去附近的尼姑庵坐坐。我不知道母妃為何來這裏靜站,而且一站就是半個時辰,卻很喜歡亭亭玉立的辛夷花,總會撿一大包嫣紅的花朵,帶回宮裏,讓宮製幹花。
雪兒和霜兒遠遠地站著,我站在辛夷樹下,淚如雨下。
辛夷凋謝,滿地殘紅。
石頭哥哥也許來過了,卻已經走了,不會再來了。
他一定很生氣、很生氣,那雙俊俏的黑眼一定會布滿殺氣,怒瞪著我,質問我:“為何失約?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
石頭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幸好,你我不會再相見,幸好,你不會看見憔悴蒼白的我。
那時,秋風涼爽,丹桂飄香,淡天一片琉璃。
那時,回廊曉月,皓輝千裏,梨花雪中庭。
那時,金兵還沒有南下伐宋,汴京城依舊繁華風流。
宣和七年,八月。
汴京,蔡府。
皇姐順德帝姬下嫁蔡景長子蔡堅誠,大喜之日,金兵南下的消息尚未傳來,汴京城再開帝姬大婚喜事,紅妝鋪延,喜樂震天。
蔡府熱鬧喧嘩,滿朝文武皆來賀喜,因為蔡景正得寵,這等喜事,自然紛紛來賀。
作為順德帝姬的手足,康王趙俊到府慶賀,我喬裝男子跟著六哥來湊熱鬧。
不過,宮宴看得多了,蔡府的喜宴也沒什麽好玩的,夜幕剛剛降臨,我就覺得喜宴了無生趣。
六哥被文臣武將拉著閑聊,我趁機溜向西苑,想在順德皇姐的新房玩耍玩耍。
西苑靜悄悄的,偶爾有侍下人端著東西走過,也不理睬我。
行至紅木橋上,突然聽見一聲斷喝:“來著何人?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我轉看去,卻是一位年約二十的公子踱步而來。
此人量極高,比六哥高出半個頭,板結實,穿無紋無繡的石青長袍,頭戴襆頭,麵相有點北人的豪,卻不掩他的俊,尤其是那雙漆黑晶亮的眼睛,漂亮得驚人。
猛然發覺自己呆呆地著這位與六哥姿容不相上下的公子,我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
“這是西苑,你在這裏做什麽?”年輕公子站在我麵前,高出我一個頭。
“你又在這裏做什麽?”我到他的量給我的無形力,反於他的囂張氣焰。
“若是賓客,地潛西苑做什麽?難道你想拐跑新娘?”
“你也地潛西苑,莫非你也想拐帶新娘?”
“喂,你為什麽鸚鵡學舌?”
“真好笑,你能說,我就不能說嗎?”
我真弄不懂,這麽一個大丈夫,竟然跟我一個小子扯著嗓子嚷,真不害臊。
他瞇起眼睛,低下頭盯著我,我心慌起來,擔心他看出我是扮男裝,“看什麽看?”
他竊笑道:“我怎麽覺得你……”
“我怎麽了我?我怎麽了我?”我惱地推著他,步步。
他步步後退,卻沒想到,我隻是那麽一推,他就立足不穩地掉橋下的碧湖中。
這人也太脆弱了吧,被我一推就掉湖中,太好笑了。
我趴在橋欄上,笑吱吱地欣賞著他在湖水中沉浮,不失時機地嘲諷他,“再罵我呀,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怎麽就不罵了呢?”
他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浮上來,大聲喊著“救命”,無暇理會我的嘲諷。
這會兒西苑一個人影都不見,除了沁福帝姬。我不救他,他就被淹死嗎?
他真的不識水嗎?假的吧。
過了片刻,他再也沒有浮上來,我端詳須臾,心生不祥之,立即躍湖中。
好不容易才拖著他沉重的子遊到岸邊,我累得氣籲籲,怨他長這麽高、這麽壯做什麽。
卻發現他的右臂橫在我前,手掌恰好覆在我的前。
我驚一聲,拿開他的手,惱怒地踹了他一腳,“賊,手放哪裏呢?”
他差點兒又落水中,抓住我的腳才沒有掉下去。
“你為什麽踹我?救了人又踹人,果然是最毒婦人心。”他有氣無力地抱怨。
“我壞心眼?如果我壞心眼,你早就溺水而死了。你你你,蠢豬!”我氣憤地道。
“你罵我蠢豬?”他瞪起那雙俊俏風流的眼睛,有如銅鈴一般大,怪嚇人的。
“不識水,還不是蠢豬?”
“唯小人與子難養也,算了,好男不與鬥,誰讓我遇上這麽個蠻不講理、不學無的野姑娘?”他搖頭歎氣道。
他知道我是的?
還罵我蠻不講理、不學無?
從來沒有人敢罵我,而且罵得這麽難聽。
我被他氣得全發抖,立即拍了一掌他的頭,掌心立即火辣辣的疼,疼得我隻想掉淚。
他的頭就跟石頭一樣。
他盯著我,眼中寒氣滾,駭人得。
片刻後,他站起,氣哼哼地離去,撂下一句話,“下次再遇見你,我不會手下留。”
我憤怒地瞪著他的背影,真希眼中的怒火噴到他的背上,燒他的服。
本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他,卻沒料到,次日我出宮玩耍時,在我常去的酒樓“翠玉樓”遇上了。
我和雪兒正要步珠簾包廂,突然瞥見隔壁的包廂裏坐著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定睛一瞧,竟然是在蔡府遇見的那個要風度沒風度、頭像石頭一樣的臭石頭。
冤家路窄,這次不耍你個夠本,如何一雪前恥?
死賊!
你手放!
這次讓你著子進來、彎著子出去!
於是,我讓雪兒去找酒樓的老板,在那臭石頭的酒菜裏下了瀉藥。
不多時,他開始上茅房,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
五六趟之後,他幹脆不上樓,就站在院子裏歇息,一副病怏怏、半生不死的樣子。
我和雪兒憋著笑跑到院中,看著他發白的麵、有氣無力的虛弱樣子,哈哈大笑。
看見我,他立即明白自己被我耍了,起衝過來,卻在半途定住,好像又要上茅房的樣子。
他轉衝向茅房,撂下一句惡狠狠的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繼續狂笑,想著下次若再遇見他,一定還要耍他,比這次更慘。
天不如人願,第三次,我沒有耍到他,而是被他了。
過了三日,母妃祭日,我專程到城南的辛夷樹下悼念母妃。
霜兒擺上酒水瓜果,六名護衛察看四周的靜。
悼念完畢後,突然出現二十幾個搶劫的匪徒。
匪徒人多勢眾,心狠手辣,六名護衛不敵,死在匪徒的刀下。
霜兒也被匪徒打暈在地,就剩下我一人。
匪徒步步,我願意把上所有的首飾都給他們,可匪徒說:“我們劫財又劫,大哥,這娘們姿容不俗,帶回去開開葷。”
心神一震,我極力下心中的驚怕,尋思著可行之策,“各位大哥,一切好說,隻要你們放了我,你們要多銀子都可以。”
“我們不要銀子,要的是你。”那位匪徒老大垂涎地看著我,一臉橫讓人作嘔。
“小妞,乖乖的,大爺會讓你仙死。”
“你們敢我一汗,我滅你們九族。”我慌了,口不擇言地威脅道。
“滅我們九族?”匪徒縱聲狂笑,笑得異常,“現在我就把你吃幹抹淨。”
匪徒邪地笑著,步步前進,我步步後退,驚懼得六神無主,“不要過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
匪徒老大本不理會我的求饒,將我推倒在地,爪子在我上。
我哭喊著,大聲著“救命”,可是,喊破了嚨也無人救我。
在這城郊野外,路人絕,難道我堂堂大宋帝姬就在這裏被幾個可惡的匪徒淩辱嗎?
不……不要……
匪徒老大撕爛我的衫,我淚流滿麵,掙紮反抗,淒厲地喊著,直至嗓子啞了。
“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子,豬狗不如!”
一道冰冷譏誚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在我上忙活的匪徒老大停手仰,其他匪徒也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卻本找不到。
片刻後,一抹黑影利落地從天而降,落在我的旁,黑的袍角揚起又落下。
我看不見他的臉,隻覺得他的輕功真好,他的形似乎也很高。
驚懼稍褪,我立即坐起,抹著淚,整著破碎不堪的衫,卻已無法蔽。
“你找死!”匪徒兇狠道。
“誰找死,還說不定!”黑人雲淡風輕地說道。
這聲音,有點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黑人背對著我,這高、寬肩、削腰的背影,好像也有點悉,是誰呢?
匪徒持刀襲向黑人,黑人空手迎上去,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僅僅兩招,匪徒手中的大刀被黑人奪去,黑人持刀與二十餘個匪徒激鬥,舞得虎虎生風,重若千鈞,又顯得輕盈無比。
頓時,辛夷樹下“錚錚”聲大盛,寒芒暴漲,腥彌漫。
我看得呆了,黑人竟然是臭石頭,那個腦袋被我拍了一掌、被我的瀉藥折磨得有氣無力的年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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