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仿佛兜頭而來的冰雨,瞬間澆滅路子霖心裡燃起的零星希。
他握拳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拉開靠在自己上的人。
看著他,仍然笑著,笑得十分好看:「去嗎?」
「然,」他聲音很啞:「別這樣。」
月穿窗而來,照耀在二人之間,仿佛劃出的一道銀河。
然的笑意一點點淡下來,鬆開手,重重坐回自己的位置。
暗昧氣息在一瞬間消散殆盡,餘下隻有火山灰般的空寂與荒涼。
「路子霖,」終於問出口:「你為什麼要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卻能明白問的是什麼。
那天木烏山大雪封山,其他博主下山後,再不允許任何人進,景區偏僻,救援隊無法及時趕來。
他是和同一天飛機,抵達的西北。
也毫不猶豫,去找。
荒山野嶺,冰原漫漫無際,也許撐不下去,可意志告訴他,一定要找到。
這樣荒蕪駭人的世界,怎麼能留一個人?
就在路子霖以為自己無法再原諒自己的時候,終於在撥開一個山積雪後,看到夢寐以求的人。
說,路子霖,你好煩啊。
煩就煩吧,允許他纏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
至於為什麼,他自己心知肚明。
然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
「不為什麼,」他開口,聲音很低,像喃喃自語,也像勸:「然,你不欠我什麼。」
然心臟像到狠狠一擊。
早就知道,他是最了解的人。
所以知道獻吻,再往後,都隻是不想欠他一份誼,刀斷水,不要再牽扯不清。
「回去吧,」他不再看:「記得關好門。」
-
然給自己放了個假,一整個三月下半旬,沒有做選題,也不進行任何的拍攝和商務工作。
回國時因為需要穩住腳跟,連軸轉了太久,也是時候給自己放個假,輕鬆輕鬆。
陳嘉明要回港城,邀請一個,稍稍思忖後答應。
還沒去過呢,護照,簽證辦下來,然隻帶了個小小的行李箱,同陳嘉明一起坐上飛機。
陳嘉明家境好,出了機場便有專車來接,他在路上便問然要不要去他家裡住,被然拒絕了。
陳嘉明苦笑:「阿姐,一點機會都不給嗎?」
然靜靜迎上他的目:「嘉明,我回答過很多遍了。」
「我知道,」陳嘉明額前垂著幾縷烏黑的頭髮,半遮年氣眉眼:「阿姐從沒做過我誤會的舉,是我自己一廂願。」
然,沒說話。
忽然有些後悔應允,要散心去哪裡不好,不該隨他一起。
好在陳嘉明沒有太過於執著,很快轉移話題,將送到下榻的酒店時,頭從車裡湊出來和說明天見。
然辦理完住,沒有要在酒店躺著的想法,洗澡換服後信步去逛港城的街頭。
港城的電車擁有一百多年的古老歷史,外形復古,配鮮艷,然隨意撿了一輛,坐上不算寬敞的二層,迎面嘈雜接到與街市味道。
形形的人穿梭在歷史悠久又裝修新穎的街道上,肩接踵,匆忙各渡。
走進一家私房甜品店,點小份楊枝甘、士多啤利椰果冰,在齒間碾磨椰果以及小小的珠子顆粒。
完全陌生的城市,完全陌生的氣息和人群,可以肆無忌憚坐著發呆,吃完整份冰涼的甜品。
最後是老闆娘要打烊了,著圍來問:「靚,吃完了嗎?」
然托著臉,回神,笑一笑,付了錢離開。
第二天,陳嘉明來,帶玩了一整天。
去海港城購,買很多的奢侈彩妝;吃特的茶餐廳與令人垂涎滴的狗仔;在的玫瑰堂下,陳嘉明舉著索尼相機,彎腰對喊:「阿姐,看我。」
然在金燦燦的下回頭,瞇著眼,聽到鏡頭的咔噠一聲。
陳嘉明在幾步之遙外,穿著黑的連帽衛,彎一彎,對笑得極為孩子氣,綢緞一般的港城麗日灑滿他全,像宮崎駿畫中的場面。
可在一剎那恍神,腦海中浮現出的畫面,卻是當年蘇州園林中,路子霖舉著單反拍下的二人合照。
因為曝過度,兩個人的臉都慘白如鬼,晚上回到酒店查看,竟然幾乎沒有一張是好看的,差點氣得鼻子都歪了。
虛無縹緲的記憶如同附骨之疽,藏在深,冷不丁給你來上一拳。
年時濃墨重彩的,會傷一生。
然運氣好,因為並非旅遊旺季,維多利亞港的遊客不多,一些市民在海邊跑步,散步吹風,江岸天大樓霓虹輝煌,景如注。
陳嘉明走在旁,有個年輕的學生穿著運服從旁邊跑過,外放音樂是一首很經典的老歌。
「忘掉種過的花,重新的出發。」
「別在看,塵封的喜帖。」
「喜帖街是港城一條舊街區,」陳嘉明在那孩子走過後忽然開口:「那裡有很多印刷喜帖的印刷公司和賣結婚用品的店鋪。很多人結婚的時候都會去選購結婚用品。」
然被他的話吸引,停步,側目。
「可是後來,喜帖街還是被毀了。」
然目了,撞進陳嘉明認真專注的視線中。
「阿姐,」他聲音很輕,在喧囂的維港卻清晰送耳中:「可是現在,喜帖街已經重建了,高樓林立,比以前更好。」
然一怔,前忽然被青年修長的影籠罩。
陳嘉明將一隻耳機塞到耳中。
他打開手機的音樂播放,播放《喜帖街》。
謝安琪深邃清綿的聲音和江對面五彩斑斕的燈一同闖的之中。
——有就會一生一世嗎?
又再惋惜有用嗎?
忘掉過的他。
「阿姐,」陳嘉明在此時按上的肩膀,俯凝視:「忘掉他,好不好?」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琥珀的眸子,多也深,讓人很難不淪陷。
陸離斑駁的線從對面掃過江面,仿佛深的湖水在漾起漣漪,也一同映在陳嘉明的瞳孔中。
晚風帶起的黑髮,拂過臉頰。
然沉默著,撥開頭髮,手順著往上,慢慢地,把他的手拿下去。
「嘉明,」說:「我不適合你。」
陳嘉明眸中的彩迅速消失,仿佛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卻也難免傷心的答案。
「阿姐,你就這樣放不下嗎?」
「不是。」然淡聲否認,閉上眼,又補了一句:「你不懂。」
其實很討厭年長者用過來人的口吻說「你不懂、你還小」這樣類似的話,仿佛多出須臾年的人生閱歷,便能讓他們以高高在上俯瞰的姿態悲憫年輕人。
可現在面對陳嘉明,巨大的無力湧上心頭,終於會到那種。
自己都不明白,又如何對他人言說。
你不懂,真是萬能句式。
在港城的最後一天,然去了一個據說超準的塔羅牌館。
不信這樣的玄學,隻是被朋友推薦來,抱著驗的心態看看。
事業,金錢,都測了一遍,無非都是一些通用的好話,安到誰上都能。
然的笑容逐漸變得無趣,耐心聽完正準備離開前,占蔔師忽然定睛看,冒出來一句:
「你在抗拒你自己。」
然驀然回頭,心猛地一跳。
回南城之後,工作接踵而來,逐漸讓然將很多理不清的思緒拋之腦後。
四月中旬,邀參加一個時尚雜誌的公益宣傳拍攝活,主題是花與葉,-著膝蓋,跪在攝影棚花葉樹枝的布景上。
為力求真,花瓣和樹枝都是真實的,半天的拍攝下來,膝頭難免磕磕。
筱筱心疼得不行,然一個傷者,卻要笑著反過來安。
在休息室裏懈憊放鬆片刻,窗外是灰白的天空,筱筱去買創可和碘水,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然歇息片刻後,起去衛生間。
路過轉角的樓梯間,忽然聽見隔牆轉角傳來低低的責備聲:「誰讓你用那些真樹枝的,仿真的不行嗎?」
「假的哪有真的好看,」反駁的聲音是攝影師的:「模特吃點苦而已,換來好效果不虧的。」
「你懂什麼!」負責人飽含怒氣,又不得不低聲音:「你以為話是誰,能像其他那些小博主任你折騰?」
攝影師不解。
負責人氣笑了:「你當一個剛回國的小博主,是怎麼一帆風順拿到那麼多一線品牌的商務和時尚活資源的。背後當然是有你得罪不起的人鋪路。」
然的腳步戛然而止。
恍了恍神,窗外天空白得發亮,刺進眼中,瞬間刺破很多迷濛的障礙。
這條路走得太順暢,早就在懷疑了,如今隻是有人把事實捅破到面前。
不僅僅是拿到商務和資源的問題,而是回國以來,遇到的所有合作方,態度都好得出奇。
然緩緩呼出一口氣,攥手中的綢緞巾。
筱筱回來了,細心給清理膝蓋的時候,負責人進來休息室關心。
他一再道歉,說是沒做好保護措施。
然擺擺手,心複雜,難以言明。
也相信,沒有路子霖的暗中相助,這條路,未必走不下去。
隻是,其間荊棘曲折,勢必會多很多倍。
他是替,修剪了玫瑰枝上的尖刺,待去握時,隻剩盛放麗的玫瑰花瓣。
拍攝結束後,然拒絕了負責人聚餐的邀請,讓筱筱先回家,自己尋進一家小酒館。
點了一杯度數不低的酒,酒館燈低低,放著低緩的歌,很巧,放的居然是《富士山下》。
——你還嫌不夠,我把這風燭殘年,送贈你解咒。
林夕本沒想勸人放下,越是想忘記一個人,越是記得清晰。
刀斷水,水更流。
然托著腮,胳膊撐在吧檯上,喝完了三杯酒。
調酒師將第四杯推到面前的時候,一同落下的還有高大的男人影。
接著,骨骼清晰的手將那杯酒推遠了些,如同那天幫開荔枝氣泡水的蓋子一樣。
然搖搖晃晃撐著笑,垂眸看著這一切作,別起臉,仰頭看到來人。
暮春夜風淺,路子霖穿了一件深藍的襯衫,黑長,站在酒館深燈下,整個人都顯得深邃而晦不明。
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然說著就要去夠那杯酒,路子霖阻止的作,也沒有執著要去拿的意思,反而順著他的胳膊拽住他胳膊上的襯衫布料。
路子霖扶住的手,人卻變本加厲,坐在高腳椅上的向他傾倒。
他形一晃,接住人。
然的下擱到他的肩頭,借著力懶散靠在他上。
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來了?」
路子霖手無依放,撐在吧檯的邊緣,耳邊是略帶酒氣的憊懶嗓音,輕而淡,刺激著耳。
「然,」他試圖喚醒:「是你給我打的電話。」
「是嗎?」然無所謂地笑笑,他肩膀的骨骼硌得略微不適,於是稍微,調整位置:「那就是吧。」
路子霖沉默片刻:「你喝醉了。」
「也許吧,」說:「時時清醒太累了。」
就這樣依賴地伏在他肩頭,像很多年前,無數個黃昏的學校湖邊長椅,靠在他上。
路子霖閉上眼,那句「送你回家」咽了下去。
當他貪,貪這片刻時。
影暗晃,然在耳邊說:「我討厭你。」
聲音如細線,順著皮,勒他的心臟。
路子霖慢慢擡手,按在瘦削的肩胛骨上,力道很輕。
他明明沒有喝酒,卻覺得自己也被浸泡在酒中,浮浮沉沉,由不得他控制緒。
「然然,」他開口,聲音晦艱難:「別說討厭我,求你。」
一滴淚穿他肩頭的布料,熱度與濡滲。
「那你要我怎麼說,」似乎在微微的哽咽,臉部淚痕著他耳邊的:「難道要我說,我不想再喜歡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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