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遲徽面孔好似翻涌著一層又一層烏黑澎湃的巨浪，朝海底席卷，朝漩渦里肆，越卷越駭人，越卷越不見底，越深不可測。

“憑老三的本事，我在泰國一共有兩條線，起碼被他廢掉一條線。”

梁延章不以為意，“憑你的本事，他廢掉一條線，你可以再建立十條線的勢力。”

“何桑一旦消失，您考慮過后果嗎。”梁遲徽直勾勾注視梁延章，“老三會發瘋的。”

“不是有你嗎？”梁延章笑得意味深長，“我相信我欽定的繼承人，有道行住老三，住梁璟。老二，你的毒辣是最像我的。”

“我辦不到。”

“什麼？”梁延章笑容愈發詭異，打斷他。

“我，辦，不，到。”他字字鏗鏘，沒有轉圜。

一子當頭砍下，結結實實砸在梁遲徽的肩膀，“辦得到嗎？”梁延章面鐵青。

“我不住老三。”

“是不住他，還是舍不得何桑。”梁延章舉著拐杖，步步。

梁遲徽慎重，“不住。”

“伯父——”何桑忽然闖，踉蹌一撲，抓住那又要砸落的拐杖。

梁延章瞪著，“滾！”

不躲不閃，“您再打下去，遲徽承不了！”

“何桑！”梁遲徽手拽。

梁延章猛地一搪，何桑連同拐杖甩出半米，狠狠地摔在門板上。

了一聲。

扶起的剎那，梁遲徽看向梁延章，目犀利深沉到極致。

這麼凜冽的，冰冷的目，震得梁延章一。

“回屋。”他收回視線，輕聲安何桑，橫抱起揚長而去。

梁遲徽將放在客房的藤椅上，隨即直起腰，“你在書房門外多久了。”

“我聽見打斗的聲音，剛去書房...”

何桑按胳膊肘。

他蹲下，“磕腫了？”

“沒腫。”搖頭，手背了一下梁遲徽的掌印，“伯父怎麼下得去手。”

梁遲徽握住。

何桑手綿綿的，暖乎乎的，化作一汪春水，從他的皮流淌進心底，縷縷蔓延開。

他臉頰上去，無聲無息。

......

下午兩點，中海集團網更正了通報公文。

——經過市、省級相關部門的聯合調查，總經理梁紀深先生七年前在一線偵察工作中存在失職違紀行為，同時有重大立功表現，組織研判決定：予以部檢討，警告分，降一級留用。宋先生家屬蔣士對于梁紀深先生的指控，屬無中生有的誹謗，梁紀深先生念及宋先生已逝，對蔣士表示諒解，不予追究。

公示發布，在上流圈一石激起千層浪。

“三中集團”是中海，中盛，中源，中海集團是領頭羊，總經理自然是冀省所有老總的老大，商業界的領軍人。如今梁紀深降一級留用，由總經理降級到副總經理，排位在中盛、中源集團一把手的后面，地位大跌，業界全是瞧笑話的，幸災樂禍的。

邱先生聯系梁紀深，提示關機。

梁紀深這會兒駕駛了一輛電三車，泊在東區“王師傅綠豆糕”的店鋪門口。

便捷酒店三樓邊角的一扇窗，一抹人影鬼鬼祟祟張樓下。

五分鐘，佟大走出酒店。

佟大在306房間住三天了，一直吃外賣，偶爾深夜出門，買一包煙，一碗湯，從未離開這趟街。

所以便白天比較松懈，天黑了才打起神。

佟大突然現，搞得猝不及防。

“趙局，是不是餡了？”

“佟大沒那麼。”

“佟大不，梁遲徽啊。”便心有余悸，“4月份全市大排查，您在梁遲徽手里沒討到便宜。”

“梁老三盯著他呢，他大勢已去。”趙凱蠻踏實的，“老三斗老二，咱們負責輔助，萬一斗不贏，是大名鼎鼎的梁檢臊得慌，市局不臊。”

便逗笑了，“我記得您說恩師喜歡梁檢，嫌您淘氣，不喜歡您。”

趙凱這火憋十年了，“我和周坤幫老三背鍋，我自己再背自己的鍋，顯得我不老實，他正經。實際上這小子私下渾著呢，他最氣盛了。”

街巷駛過一臺大皮卡車，鳴笛刺耳。

佟大在原地灌了一瓶冰鎮啤酒，走向出租車，敲玻璃，“拉活兒嗎？”

“去哪？”

佟大站得遠，指了指車廂，“我加一百塊錢，你關閉行車記錄儀。”

“那不行。”司機拒絕，“這附近是火車站，酒吧街，乘客魚龍混雜，天天鬧糾紛，關了行車記錄儀，出事了解釋不清。”

“保證不坑你。”

司機態度堅決，“你這種要求，沒有司機愿意拉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寧可不掙你這份錢，圖安全。”

佟大啐了口痰，大喇喇靠在樹下。

倪紅約他了。

約在四十公里之外的南隍廟。

租托，需要份證，乘公地鐵，又有錄像，騎單車必須穿梭過兩個區，路途耽誤久了，容易出岔子，梁紀深在冀省的人脈太廣了，遍地是他的鉤子，不排除暗中通知鉤子，找自己下落。

佟大發愁，對面的店鋪這時新鮮出爐了一籠屜蒸豆糕，他無意瞟了一眼，瞟到那輛藏藍的電三車。

有遮雨頂棚，低調又蔽，關鍵車速不慢，沒攝像頭。

他過去，“師傅，拉郊區的活兒嗎？”

駕駛員戴著鴨舌帽，蓋住大半張臉，短布鞋，看不真切年紀，手掌糙，微微發黃的純棉背心，是走街串巷吸附汗水浸泡黃的，巾也白里灰，一發霉味兒，要多真實有多真實。

“去郊區一口價。”梁紀深裝出一點東北腔，高嘹亮，“三十一塊五錢。”

佟大一怔，“咋有零有整呢？”

“吉利數，一多一都不拉。”

老司機圓，確實有講究。

四十公里算是“小長途”了。

吉利出發，平安歸來。

佟大本來納悶兒，分明是大熱天兒，這個男人卻打扮奇怪，現在他徹底沒疑心了，掏出錢，“南隍廟，西門。”

梁紀深接過錢，揣口袋里，示意他，“上車吧。”

“趙局，一輛電三車載著佟大往南去了！”便跑下樓。

“三車的司機是梁老三，你們跟上，丟了就丟了，千萬別打草驚蛇，倪紅至今失蹤，證明非常警惕，約定的位置估計很偏僻，不應該有汽車出現，你們最好是步行跟一程。”趙凱掛斷電話，收拾案卷，準備召開一樁走私案的案分析大會。

副局端起杯子喝水，打趣梁紀深，“斗戰勝佛梁檢開三車了？”

趙凱擱在桌上照片，他們傳閱，大笑，“梁檢干一行有一行的范兒啊。”

“化妝師化的民工妝。”趙凱也打量照片。

梁紀深模樣俊，五凌厲人，不化得灰頭土臉，掩飾不住矜貴的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