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遲徽的手是涼的，一細細的冷意。

芳姐和蓉姐是一輩子的老保姆了，干活兒利索，忙碌歸忙碌，不吵，偌大的老宅靜謐，他呼吸可聞。

“你額頭有一塊疤？”

他袖扣沒系，袖子略寬，邊緣在眉心掃來掃去，閉眼，“磕的。”

梁遲徽指腹挲，傷疤微微發白，不是近期磕的，“磕多久了。”

“年初在話劇院磕的。”

“崔——”他回憶，“崔曼麗。”

何桑詫異，“你記得？”

“經常欺負你，是嗎。”

點頭，又搖頭，“是我空降《上海灘》的主角，搶了崔曼麗的馮程程。”

“世上不存在搶的說法，強者之所以強，看中什麼就掠奪什麼。弱者之所以弱，實力不夠留不住自己的東西。”梁遲徽過面頰，溫溫的，像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骨朵。

“無論是老三爭取的臺柱子，還是你自己爭取的，都是你的本事。演技和觀眾緣是本事，吸引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護你疼惜你，替你開口鋪路，更是本事。”

何桑過他手掌，凝視他。

梁遲徽也凝視，“老三可以辦到的，我盡量辦，他辦不到的，我同樣可以。”

“我不缺首飾...”吸了一下鼻涕，甕聲甕氣的嗓音，“你不要再了。”

他怔住，旋即笑，“在你眼里，除了首飾，其他的我辦不到了？”

“辦得到。”何桑低著頭。

梁遲徽起了逗弄的心思，“比如？”

琢磨了一會兒，“比如首飾。”

何桑伶俐，話音剛落，一躲，梁遲徽沒撈住。

“你發壞是吧。”

踮著腳一溜小跑，伏在扶梯上，梁遲徽到底脾氣好，噙了笑，不和計較。

“蓉姐，找到暖水袋了嗎？”

蓉姐在一樓探頭，“您先吃一碗宵夜，廚房有粥，有湯，我馬上找。”

“別找了。”梁遲徽沒耐心，“來不及趕回去了。”

“二公子！”蓉姐著急攔住他，“梁董氣消了，請您去書房。”

何桑心知肚明蓉姐在拖時間，拖到梁紀深回來，這種淺的招數，更騙不過明的梁遲徽。

“你在等人嗎。”梁遲徽破，“等老三？”

蓉姐尬笑，“三公子確實通知了，今晚回家睡。”

“你掂量清楚自己的份，仆是仆，主是主，不著仆人擋主人的路。”梁遲徽沉了臉，他一向紳士，極給人難堪，蓉姐擅自耍小聰明是激怒他了。

“何桑，回公館。”梁遲徽寒氣森森，下樓梯。

書房門這時拉開，一抹人影晃過，梁延章拄著拐杖，一邊咳嗽一邊招呼他，“老二，你來一趟。”

何桑杵在一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和蓉姐面面相覷。

“您沒休息嗎？”梁遲徽駐足。

“我有正事代你。”梁延章撂下這句，敞開門，返回屋里。

梁遲徽一張臉沉得愈發厲害，好半晌，他越過何桑，徑直進書房。

幾只行李箱豎在墻角，書桌收拾得干干凈凈，梁延章戴了一副老花鏡，倚著沙發背，翻護照，“我要去馬來西亞定居，三天后出發。”

“定居？”梁遲徽瞇眼打量他，“您不是準備去海南嗎。”

“在國不安寧，朋友多，客戶多，哪里都避不開他們，借口喝茶，打球，探我，實際上是疏通人脈，我答應幫他們辦事，是給你找麻煩。”梁延章整理完手提包，長噓一口氣，“你記住，求穩，不求冒進。你管理梁氏集團，我放心，我也退休福了。”

梁遲徽沉默不語。

老狐貍察覺到什麼了。

選擇棄車保帥。

地下錢莊的子賬號是梁延章的戶頭，他十有八九要攜款出逃境外。

虎毒不食子。

好一個棄子自保。

“我親自送您去機場。”梁遲徽不顯山不水的。

梁延章揮手，“你折騰什麼，席蘭陪我去國外，我那邊安頓好了，再回國。”

“紀姨一起？”

“哭著喊著要去，隨吧。”梁延章煩躁皺眉。

梁遲徽沒說話，心里有譜了。

又是老三。

紀席蘭這一去，一則監視梁延章，二則從梁家的風浪里。

老三是打算無牽無掛真刀真槍地和自己斗了。

......

何桑去后院瞧那只小羊駝。

羊駝趴在一個茸茸的窩里，是網購的窩，大號米黃，羊駝喜歡得很，撒歡兒打滾的。

蹲下，梳理羊駝的發，紀席蘭討厭，翁瓊在世時有潔癖，因此芳姐也討厭，總是何桑清洗它，喂食它，偶爾也遛過一兩次，羊駝嗅到服悉的氣味，了手，又酣然睡去。

“是他你搬的？”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何桑一抖。

猝然站起，起猛了，腦袋一暈，直地栽下去，男人胳膊托住肩膀，“梁遲徽你跟他住的？”

院子里沒燈，一片渾渾噩噩的黑。

落地門滲客廳的一縷，籠罩住梁紀深，他廓黯淡，依稀是中源集團年會穿的那件藍襯衫，白子，裹挾著濃烈至極的煙味。

“不是他的，他從沒過我任何。”

梁紀深背對門，也逆著客廳的微，整個墜一團無聲的暗沉中。

“你自愿的？”他用力攥，攥得手腕痛麻。

何桑余一掃門口，梁遲徽匿在窗簾后，垂眸，“本來上個月就要搬，我不習慣和他獨。”

“這個月習慣了？”梁紀深抑著聲調，卻本無法克制，他腔燃燒的火，活生生吞噬焚化了他，一陣痙攣的窒息，揪得五臟六腑搐疼，他不可置信，“我不顧一切查你父親的死因，賭上了前程，安危，家族，你在干什麼？”

何桑一不。

心口這陣痙攣刺激得梁紀深渾冒汗，汗浸了t恤，他指甲蓋幾乎嵌進皮里。

梁遲徽“冀省四”的名頭，不是浪得虛名。

連周坤那麼好的條件都屈居他之下，排在第四，哪有人抵得住他。

年長日久，無孔不鉆，總會搖的。

是最不理智控制的。

“老三，你攥了這麼久，是不是應該放開你二嫂了。”

梁遲徽掀開窗簾，從客廳出來，一把扯過何桑，神平靜而凌厲，“幸好沒有外人在，你是小叔子，要拿分寸。叔嫂關系敏，稍有不慎會遭誤解的，你二嫂也難堪。”

他了何桑淤紅的手腕，“老三，以后對你二嫂魯莽，二哥可不饒你了。”

何桑拽著梁遲徽的袖，“我沒站穩，他是扶我。”

“是嗎？”

嗯了聲。

梁遲徽重新換了笑意，“多謝了，老三。”

肩而過之際，梁紀深提醒，“牽上羊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