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昉夫婦聽得仆人來報,說陸大郎那邊出了大事,原本一驚,待得問清楚了,才知道并非壞事。
今日,村里來了差。鄉人們本以為是那朱永貴找來收拾陸大郎的,正驚疑不定,卻見差們直奔那朱永貴家中去了。
沒多久,朱永貴還穿著睡,就被差從家中鎖了出來,連帶著一干豪奴,全都拉走了。
據說朱永貴罵罵咧咧,一路大喊自己頭上有人,揚言要那些差好看。可差們全然沒有了平日里那奉承的模樣,將朱永貴連拉帶踹,押回了縣府里。
“我聽說,這是縣里來了新縣令,姓高,前些日子才到任。這朱永貴本像從前一般,將這縣令打點了一番,便以為可高枕無憂。不料,縣令今日竟是派人下來,說他查到了從前許多朱永貴案子,有幾樁還是命案,要重新審理,將他押牢里羈侯。”沒多久,陸大郎親自過來,見到呂縉,笑道,“諸位真乃我村中福星,昨日才幫了一把,老天就跟著開了眼。”
呂縉笑了笑,道:“昨日幫你們的,是家中的小兒和仆人,老天的名頭我等可擔不起,陸郎不可胡說。”
眾人又寒暄一番,陸大郎說還要做活,告辭而去。
容昉了須,問呂縉:“這位高縣令,莫不是真的與重老弟有關?”
“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關系。”呂縉道,“他姓原本是阿霽父親的舊部,后來不干行伍了,便進了場。”
容昉了然,林氏卻道:“可那朱永貴在郡府、州府可都是有人的,只怕高縣令就算想要辦他也辦不得。”
呂縉淡笑:“他能倚仗的,首要之人,也就是他那做郡守的岳父罷了。二位且看,過不久,這郡守也會換人。”
二人皆恍然大悟。
“我就說李郎是眼長遠之人。”容昉贊嘆,“果不其然。”
大人們在堂上喝茶閑聊,嚴楷對這些不興趣,只惦記著再去海邊玩耍。林氏卻怕他像漪如那樣寒生病,不許他去,惹得嚴楷小撅得高高。
漪如坐在林氏旁,聽著這些言語,心中則頗有些驚愕。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漪如都有不機會旁聽大人們議論天下之事,也讀過一些書,對天下的格局,不算無知。
揚州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錢糧足。每到朝廷需要用錢的時候,揚州總是皇帝和朝廷第一個想到的地方。聽呂縉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長沙王竟是已經將手到了揚州場,并且看起來,還頗有效,已經到了能將親信派來當縣令,以及撤換郡守的地步。
再看向呂縉,漪如只覺這人也是深不可測。他面上是到這梅岑山上來游玩,卻對當地場誰人主事清楚得很。昨日,漪如還想著,朱永貴這般惡霸,想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他上門來找麻煩,李霽的份又不能暴,那麼只能把嚴祺的名頭亮出來,讓朱永貴也嘗嘗什麼仗勢欺人。
不料,呂縉用了更省事的辦法,這一回,讓漪如也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另一種仗勢欺人。
“阿楷要是實在悶得慌,不妨找阿霽去。”呂縉對糾纏不休的嚴楷道,“他正在書房里讀書,讓他教教你寫字,如何?”
提到寫字,嚴楷更加愁眉苦臉。
漪如卻不反對,自告勇道:“我帶阿楷去。”說罷,不由分說地拉著嚴楷的手,將他拖走。
*
李霽果然在書房里,漪如和嚴楷走進來的時候,他出訝。
漪如注意到,他將手上的書塞到了旁邊的書堆里,在面上拿起一本來。
“你們來做甚?”他問。
嚴楷小臉鼓鼓的,說:“是姊姊要來的。”
“誰說是我要來的,是外祖父外祖母讓我帶你來跟阿霽學寫字。”漪如道。
“我有盧先生,不用阿霽教我。”
漪如不理他,走到李霽案前,道:“你在做什麼?”
李霽淡淡道:“看書。”
漪如不置可否,將目往旁邊書堆里掃了掃,只見那一堆正經書底下,出一角封皮來。
“那甚好,”漪如笑了笑,道,“我也看書。”
說罷,手過去,將那本書出來。
這書的封皮,與正經書大不一樣,一看就是市井中書攤里的閑書,封皮上用頗為浮夸的字寫著“南海伏魔錄”幾個字。
漪如一怔,隨即想起他講的那些故事,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不待漪如再看清些,李霽已經一把奪了過去。
“你怎胡別人的東西。”他說。
那張臉微微泛紅,竟是生起氣來。
漪如看著他,覺得好笑,道:“不過是閑書罷了,我也有許多,有甚稀奇?”
李霽的神仍是不滿,卻瞥了瞥。
“你也有?”他冷冷道,“都有些什麼?”
“多了。”漪如如數家珍,“風花雪月記,妲己傳,后宮奇聞集,青梅竹馬錄……”
李霽:“……”
“你想看什麼,說個書名,我回長安都能找出來,到時讓人捎給你。”漪如大方地說。
“不要。”李霽斷然拒絕。
漪如道:“你若喜歡看那些神神怪怪的,也有。譬如近來京城最流行的那金陵三十六奇案,我也有。”
李霽愣了愣,將眼睛盯著。
“可市面上只能買到三十案。”片刻,他說。
“那是市面上。”漪如道,“那作者已經把三十六案都寫完了,只不過跟那賣書的書商起了爭執,剩下的六案都在一本里面,只印了三百冊就不印了。我下手快,早早搶到了一本,如今三十六案,一共六冊,都集齊了。”
李霽的臉上終于出容之。
“你方才說,你能捎給我?”他問。
“當然能。”漪如道,“不過都在京城,我要回去才能捎。”
“一言為定。”李霽隨即道,仿佛怕反悔。
“一言為定。”漪如大方道。
見對自己如此和藹,李霽反倒有些不習慣起來。
“你為何肯給我?”過了一會,他狐疑地問道。
“誰說我給你。”漪如道,“是借你,要還的。你昨夜幫了我,我自然也不可小氣。”
李霽看著,不置可否。
“阿霽,”漪如想了想,認真地說,“我知道你不曾將那義親當一回事,我也不曾。不過你我本無仇無怨,又互相幫助過幾回,日后便莫再針鋒相對,像朋友一般和氣相,好麼?”
這話,讓李霽一怔。
頃,他把頭轉開,冷冷道:“我何時與你針鋒相對。”說罷,繼續翻那本《南海伏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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