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一日暖和起來，轉眼便到了五月。

端午剛過，一個消息就在京城的貴胄宦們中間流傳開來——嚴祺打算帶著妻子兒回南去祭祖。

事不大，之所以被人津津樂道，是因為主角是嚴祺。

無人不痛打落水狗的戲碼，尤其是嚴家這樣的暴發戶。嚴家靠著外戚份，在京中風了二十年，眼紅的人不在數。無論是世家大族、宗室貴胄還是尋常的宦人家眼里，嚴家都是個小人得志的角。先前他們看著嚴家起高樓，現在看著嚴家樓塌了，無人不是拍手稱快。

“說是祭祖，誰知道呢。”皇宮里，王承業親手給王皇后倒了一杯茶，“回去也好，我看，他們在京中也是沒臉待了。”

王皇后沒說話，倚在憑幾上閉目養神。

徐氏在一旁為王皇后打著扇子，輕聲道:“從前每逢文德皇后的父親冥誕和忌日，宮中都不曾了送去些賞賜，如今高陵侯要回鄉祭祖，中宮是否也表示表示？”

“表示什麼？”王承業哼一聲，道，“那般無無義的小人，沒奪了他的爵位已經算是中宮開恩，哪里來的臉面要賞賜！”

王皇后睜開眼睛，狠狠剜了一下王承業。

“又口無遮攔。”訓斥道，“莫不是嫌圣上罰你罰得輕了？”

王承業忙賠笑:“姊姊說的哪里話，我不過是見不得姊姊委屈。嚴家再風也是從前了，如今已經失了圣上的歡心，姊姊堂堂中宮之尊，又何必示好？”

王皇后道:“你今日不是應當在署里麼，好端端的又跑來宮中做甚。莫以為圣上不追究你，你便無事了。你做的那些混賬事可都是實實在在的，若圣上哪天想收拾你，你一樣跑不了。”

王承業見王皇后是真的不高興了，只得訕訕告退。

“承業這子，當真讓人不勝憂煩。”等王承業離開之后，王皇后皺著眉，悻悻道，“這般不懂事，日后也不知還要惹出什麼禍事來。”

徐氏著王皇后，搖著紈扇，道:“中宮不必擔心太過，承業這輩子最多也不過是貪財好些，真做壞事的膽子是沒有的。中宮這般賢惠，又有太子，圣上無論如何都會對王家寬仁以待，中宮寬心才是。”

提到太子，王皇后眉間的神松開了許多。

若說在這皇宮之中，有什麼事能讓王皇后到寬，首屈一指便是太子。尤其是近來，皇帝對太子愈加重視，還將太子妃換了，這無一不讓王皇后高興。

王皇后一向看不上嚴家，也看不上嚴漪如。論家世，王家是京中有名的仕宦世家，而嚴家不過是地方來的小門小戶，就算祖上曾封過侯，當下也早已經沒有了關系。可就是這樣的人家，憑著文德太后提攜，生生躋龍門。王皇后當上太子妃之后，對文德皇后畢恭畢敬，對嚴家笑臉相待。

就算是在文德皇后和先帝相繼去世之后，王皇后仍將嚴家待為上賓。

這麼做，并非只是為了保持賢惠的名聲，更是因為皇帝仍與嚴祺關系親。王皇后知道，自己能不能坐穩中宮的位置，朝臣們的風評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

而在去年的宮宴上，當皇帝當眾讓嚴漪如和長沙王世子李霽認義親的時候，王皇后便嗅出了不尋常的意味。知道，皇帝遲早會疏離嚴家。所以，當王皇后聽了徐氏說的關于嚴祺在王承業背后使絆子的猜測之后，沒有猶豫，當即去向皇帝哭訴。

此舉，可謂一石二鳥。皇帝不僅將嚴祺推出去，讓他擔下了整件事的罵名，還換掉了太子妃，一舉解決了王皇后的兩塊心病。

王皇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向徐氏，出笑容。

“你方才的話，說得很對，嚴家到底是外戚，皇家有皇家的面，不可了。這些事，你都悉，去辦便是。”說。

徐氏應下。

“我們家多虧有了你。”王皇后輕輕嘆氣，“你比承業強多了，總能為我解憂，不像他，凈是惹事。”

徐氏聲道:“中宮說的哪里話。”

“對了，”皇后道，“我聽說，圣上讓阿竣跟隨太子，為他伴學？”

“正是。”徐氏道。

“如此甚好。”皇后頷首，“太子是儲君，素日里學的都是如何治國理政，阿竣跟著他，能學到不本事，將來也可好好輔佐。”

徐氏的目閃了閃，出笑意，道:“這都是中宮和太子的恩澤。”

正說著話，宮人稟報，說太子來了。

皇后目一亮，令人宣進來。

太子剛從宮學里回來，上穿著常服，帶著一淡淡的書籍和墨水的氣味。

“回來了？”皇后笑盈盈地起，道，“今日怎來得這般早？”

“別無事，兒臣便來探母親。”太子道。

宮人端著銅盆上前，徐氏也迎過去，要為太子凈手。太子卻看也不看，徑直走向皇后。

徐氏的臉上掠過一異，隨即消失不見。

“母親，”太子道，“我有話要單獨與母親說。”

王皇后看著太子，有些訝異，未幾，看向徐氏等人。眾人會意，忙行禮，紛紛退下。

“何事？”王皇后拉著太子在榻上坐下來，嗔道，“這般嚴肅。可是宮學中有人對你不敬？”

太子沉默片刻，道:“高陵侯獲罪之事，還有將嚴漪如換掉之事，都是母親慫恿的，是麼？”

王皇后怔了怔，隨即笑道:“什麼慫恿不慫恿，好端端的，怎問起這些？”

“那便是了。”太子盯著王皇后，“母親為何這麼做？”

王皇后見太子的神，臉上的笑意亦淡去。

“是何人在你跟前嚼的舌？”說，“東宮里的那些個屬和侍，我久了不過問，是該整治整治了。”

“母親還未答話。”

王皇后的臉終于沉下。

“為何？”淡淡道，“還不是為了你。嚴家是什麼東西，嚴漪如是什麼東西，哪里配做你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