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剛剛破曉，揚州的港口上已經忙碌了起來。

民夫匯集的人群，在碼頭上來來往往，往大大小小的船只上運貨卸貨，號子聲、喧囂聲不絕于耳。

李霽早晨起來，和汪全在港口找了兩匹馬，沿著運河騎了幾十里，兩岸的各渡口，村落盡收眼底。

正值夏日，李霽回到船上，沖洗掉上的汗膩，換了裳。

“太出來可就熱了。”汪全道，“殿下這一路奔波都不曾歇息，今日不若就待在船上，我讓人去弄著冰來，做些冰鎮瓜果。”

“不必。”李霽道，“我城去。”

汪全愣了愣。

“公子要城？”他問，“為何？”

“不為何，去看看。”李霽道，“揚州乃名城，當年我隨外祖父來，只在這水港停著，不曾下船去看。這次故地重游，自當多看一看。”

汪全看著他，有些為難。

這些年來，李霽做的事不。長沙王坐鎮廣州，專司政，而外事，幾乎都由李霽接手。

他雖年，卻早早顯出了統帥之氣。

長沙王看準了廣州的地利，大力擴展海貿，為了保護海上的商路，他花費重金和心，在廣州打造了一支絕無僅有的水師。而從前年開始，這水師就到了李霽的手上。

廣州地一隅，本產貧乏，須得從中原各地轉運貨。故而與南向的海路相比，北向的海路亦是命脈。但盯上這條海路的，還有各路江洋大盜。其中，就屬閩東一帶的倭寇最是猖獗。

而李霽接手水師之后，第一戰就是對陣倭寇。

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在眾人眼中，他不過是長沙王安排到營里積攢威的孩子，唯一的長，大概就是皮囊生得異常漂亮，沒有人相信他真的能做出什麼事。故而當他提出要出征閩東的時候，無論事長沙王府的幕僚還是軍中各部，皆反對聲一片。

但長沙王卻力排眾議，站在了李霽的一邊。當月，李霽率領一支水師奇兵，在閩東外海突襲了來犯的倭寇，斬殺了匪首。而后的數月之，他將這一帶與倭寇勾結作惡的水匪挨個拔除。如此一來，不僅海上商路得以安寧，沿海一帶深匪害的民人也終于過上了太平日子，長沙王世子的名聲傳得聲勢浩大。

而趾、南海亦是一樣。這兩年來，在李霽的征討下，海上商路匪盜絕跡。常年靠海吃海的漁人和船戶，都將李霽奉若神明。

這樣一個人，恨他的人自然也不。無論是被他壞了生意的江洋匪盜，還是被他的人了一頭的地方府，或是一直忌憚著長沙王的朝廷，任何人只要有機會，都想將李霽除之而后快。

也是這兩年，汪全作為李霽的侍從，愁得天天掉頭發。

上上個月，李霽出巡南海回到廣州，向長沙王提出，打算微服北上，將北方的海路再巡視一遍。

長沙王欣然應許。于是，汪全點了幾十武藝湛的侍衛，乘上海船，扮作貨商一路北上。

這樣的事，其實李霽從其那也做過不。在長沙王將水師給他之前，他就已經走遍了各商路，深探訪，將所有的勢清。

而每一回，汪全無不提心吊膽。這祖宗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也會跟著一起完蛋。幸好李霽并非鹵莽之人，打探之時向來低調，不曾添過什麼子。

這次，汪全也以為與從前一樣，李霽只在港口逗留，不會往熱鬧的揚州城里鉆。可李霽不知道了什麼風，明明是個不湊熱鬧的人，今日竟有了逛街的閑心。

“公子，”汪全苦著臉，“公子這容貌，見過的人多了去了，揚州這般地界，保不齊有人見過公子。若被認出來，如何是好？公子還是切莫以試險，打消這念頭吧。”

李霽沒答話，只走到屏風后面去。

沒多久，他再走出來的時候，汪全愕然。

只見那張臉已經上了胡子，面目全非。

“如何？”李霽道，“當下，還能有人將我認出來麼？”

汪全:“……”

*

麗日晴空，炎熱的天氣，毫沒有讓揚州減半分熱鬧。

南市里，行人們頂著日頭接踵肩，在兩側的店鋪里進進出出，小販們扯著嗓子招攬生意，不知疲倦。

汪全以為李霽既然來探查民，會將這里的熱鬧店鋪都逛一逛。不料，他進南市之后，先是攔著一個讀書人模樣的行人，問他書市在何。得了指點之后，他徑直往書市而去。

書市跟別比起來，人了許多。畢竟這是讀書人才來得起的地方，自不會像柴米油鹽的去那樣人來人往。

不過，有一家店例外。

那是一間門面頗大的書肆，一眼進去，里面的書架擺滿了書，可謂琳瑯滿目。書肆門前挑起的旗子上，兩面都有字。

一面寫著“正宗齊全，只租不賣”，另一面寫著“十錢三本，叟無欺”。而店門前的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閑心閣。

而書店里能落腳的地方，都擺滿了長條木凳，上面坐滿了人，就連門口的棚下，也有好些人坐著，每人一手拿著扇，一手拿著書，看得津津有味。除此之外，還有好些人站著。他們也不在乎，只津津有味地翻著書，頗是沉迷。

汪全看著，不由哂然。

“這店可真有趣，”他說，“唯恐別人不知道它只有閑書，一本正經書也沒有。”

李霽卻不多言，徑直。

這書肆的架子上，果然堆滿了閑書，一冊一冊，分門別類，擺得整整齊齊。

李霽的目落在那些書脊的名字上，每一本都頗是悉。

胡子下，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

“這位客，是來看書的麼？”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李霽看去，見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

正待開口，他的目忽而落在了那中年人后的一面墻上。

那里著一排時世畫，每一幅都有一個男子，搔首弄姿，著各異。

再細看，李霽的目在下方的題注上定住。

長沙王世子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