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宅子里，靠外的屋舍都是工棚和工人仆人的住，最里面的院子則是倉庫和賬房。

孫勉正坐在賬房里算賬，見漪如來到，連忙起見禮:“容娘子。”

才說話，他發現了漪如今日破天荒地帶來了一個年輕男子，面容陌生，雖長著一臉胡子，卻看著眉目英俊，教人眼前一亮。

“這是我家親戚，姓李。”漪如忙介紹道，門路地張口便來，“他頭一回到揚州來，想四走走，我便待他過來看一看。”

“原來是李公子。”孫勉和氣地笑道，招呼二人坐下。

“早晨小娟過來說，娘子今日不來了，我還納悶是為了何事，原來是娘子家中來了客人。”待得坐下，孫勉親自上茶，道，“李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何方人氏？”

“在下自廣州而來。”李霽道。

“廣州？”孫勉道，“聽公子口音，卻是不像，倒像是北方的。”

李霽道:“我家世居長安，時，隨父輩移居廣州。”

孫勉頷首:“原來如此。”

漪如唯恐孫勉問太多以致起疑，忙岔開話，問周青:“今日可有什麼事？”漪如問孫勉。

“也沒什麼事，都是日常的進貨出貨，工棚里也一切照舊。”孫勉答道，“不過方才燕子青那邊遞話來說，他們周掌柜要過來一趟，商議商議那時世畫的事。”

聽到“時世畫”三字，漪如的笑意僵了僵。

未及開口，卻聽旁邊的李霽道:“時世畫？可就是那隨脂膏附贈的？”

“正是。”孫勉微笑，“公子來揚州，想必也在各見到了許多畫？”

李霽拿著茶杯，輕抿一口，臉上看不出喜怒:“正是。”

屋子里很是涼，漪如卻覺得心頭冒了一把汗。

“就是此。”孫勉道，“燕子青靠著這時世畫，也是打起了名聲，生意紅火了起來。我聽說，許多脂膏水的同行也想有樣學樣，找燕子青給他們做畫。前幾日，燕子青最后一批貨了過來，錢款結清。我想著周掌柜此番過來，大約要問寶蘭坊是否還繼續跟他們買畫。”

聽得這話，漪如心思浮起。

揚州脂膏天下聞名，脂膏水作坊自也是多了去了。這些日子，寶蘭坊異軍突起出盡風頭，別人不打主意是不可能的。漪如聽說近來已經有不作坊在仿照寶蘭坊的模樣，賣小盒脂膏，再附贈些別的玩意。

然而寶蘭坊面脂本足夠好，本也得足夠低，加上那時世畫頗得人心，始終別人一頭。這些日子，寶蘭白玉髓的名聲已經打了出去，就算別人再怎麼仿，再怎麼反攻，也撼不了已經站穩的腳跟。

其實，漪如還想加把勁，再定制一批畫來配脂膏，可天有不測風云，李霽本尊竟然來了。

漪如再大膽也不敢在當著老虎的面拔胡須，只得將這念頭打消。

“那是不必。”漪如忙道，“這話，以后都不再做。”

孫勉看著漪如，有些詫異。明明前兩日他們商量這事時，漪如還野心，說打算再多印制一些，將寶蘭坊的牌子打得更響。

正待說話，只聽李霽道:“這燕子青既不缺生意，先前之事亦已經錢貨兩訖，為何還要登門來問買不買畫？寶蘭坊的生意，對他們而言十分要麼？”

孫勉道:“自不要。說來，這燕子青的周掌柜是個老實人，知恩圖報。別人家去他那里印時世畫，他總要跟這邊打聲招呼，唯恐我們多心一般。上回我見了他，說娘子有意再做些新的時世畫，他必是記在了心上。”

漪如心頭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李霽的目瞥過來，將看了看。

“哦？”他說，“做新的時世畫，什麼樣的？”

“是要做新的，但還沒畫。”漪如忙道，“我打算找畫師畫一批昭君西施，畫好了再送到燕子青去制版。”

“昭君西施？”孫勉聽得這話，出訝，“娘子不做長沙王世子了？”

“不做了。”漪如斬釘截鐵，“昭君西施也是人人喜，且買寶蘭坊面脂的大多都是子，總出男子的也不好。”

一邊說著，一邊暗自對孫勉使眼。

然而孫勉全然看不明白，一臉錯愕。

“娘子這話，我以為不然。”他反對道，“昭君西施故而人人喜，但市面上久已有之，并不新鮮。況且，正是因為買寶蘭坊脂膏的多是子，才要搭這長沙王世子的畫像。”

“哦？”李霽頗是興趣，“為何？”

“世間子，誰人不長沙王世子。”孫勉道，“寶蘭坊的面脂比別家好，附贈之也比別人得人心，自然銷路也就好。我親自去各店鋪走訪，也問過許多貨郎，都說娘子做的這套畫頗得子喜歡。尤其是鄉間的眷，花錢要看家中眼，平日里也難得進城來，若花錢專門買一幅長沙王世子的畫像回去，定然要被家人非議。而這脂膏則不一樣，買一盒附贈一幅畫，拿回家里去，無論如何也說得過去。可奈何這條路被娘子發揮到了十分，他們怎麼使勁也是虧本，故而只得放棄。娘子日后若是改了別的，乃正合他們心意。娘子今日退出，他們明日便會補上，好好的路子就這般拱手于人，豈不可惜？再說了，娘子不是還打算將這面脂賣到北方去？我看，這路子既然能在揚州走得通，在北方也一樣走得通。故而娘子不但不可換昭君西施，還應該加將那些舊畫再印一批才是。”

他一番長篇大論，漪如越聽越是心虛，卻一時拿不出話來反駁。

再看向李霽，果然，他臉上的神變得意味深長。

“哦？”他將目掃了掃漪如，道，“這脂膏，原來還要賣去北方？”

“正是。”孫勉道，“這也是娘子先前的設想。北方干燥，尤其到了秋冬之際，脂膏用量比南方大得多……”

“知道了，我會另想出路，不必擔心。”漪如唯恐他再說出什麼來，突然站起，“我還要去別，暫且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