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肆里，漪如買了些酒，讓掌柜的包好。

李霽看了看，道:“這是給那位杜先生買的？”

“正是。”漪如道，“他沒有別的嗜好，就酒，買些去看他才好說話。”

說話間，掌柜已經麻利地把食和酒罐包好，用細麻繩捆作一。

漪如付了錢，正要拿起，一只手卻過來，將東西都提起。

“走吧。”李霽一手拿著酒，一手握著的手臂，帶著繼續往外面走去。

這個地方是販夫走卒三教九流聚居之所，路上行人形形，什麼樣的人都有。不過縱然如此，漪如和李霽還是頗人矚目。

漪如知道是什麼原因，因為李霽一直拉著的手臂沒有放開。年輕男拉拉扯扯，在哪里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李霽顯然也發覺了別人的目，卻仍舊我行我素，并不松手。

“快松手。”漪如忍不住道，“我又不是小兒，自己會走路。”

“不放。”李霽將稍稍側過，帶著躲開一隊迎面走拉你的挑夫，道，“你便是總覺得無事，才松懈大意，以致方才差點被那馬車撞了。”

漪如無語。這人莫不是被人刺殺多了，到哪里都疑神疑鬼。

“我小心些就是。”漪如掰他的手，“孤男寡拉拉扯扯，你不怕別人說你浪 ？”

“有甚可怕，”李霽不以為然，“他們不知道我是誰。”

漪如反駁:“他們卻知道我是誰。”

“你下次可將羃離戴上。”

漪如:“……”

李霽不耐煩，把手放開，卻仍拽著的袖子:“那畫工究竟在何？”

*

漪如門路，帶著李霽一路穿過巷子，走到了一小屋面前。

“記住，有話我來說，你莫開口。”對李霽再度叮囑。

李霽不置可否。

漪如于是敲敲門，聲音恭敬:“杜先生可在家？”

好一會，那扇舊木門打開，一個中年人出頭來。

李霽看去，只見他須發花白，頭發糟糟的，服上沾著好些墨跡。

“是你。”杜彌看了看漪如，臉上的神平淡，“又來做甚？”

“自是來看看杜先生，”漪如笑嘻嘻，道，“順便與先生商議商議新畫之事。”

說罷，看向李霽。

李霽隨即將手里的酒遞前。

看到酒的一瞬，杜彌眼睛里亮了起來。

他手接過去，卻將目在李霽的臉上停留片刻。

“你又是何人？”他問。

“這是我家親戚。”漪如忙道，“久仰先生大名，定要我帶他來拜訪先生。這些酒，都是他買的，權作見面禮。”

那些酒沉甸甸的，杜彌的臉上終于有了些好客的意思。

“進來吧。”他說罷，往屋走去。

杜彌這屋舍分前后兩間，一間臨街，一間臨河。

屋如其人，他不修邊幅，屋子里也得很。臨街的這間顯然是住，除了一張床和幾口箱子，別都糟糟地堆著東西，都是些畫稿紙筆之類的。不過待二人走到后室，卻豁然開朗。

這是一開軒的屋子，外頭有一棵高大的柳樹，可作遮，河水在下方緩緩淌過，竟頗有些意趣。

臨著闌干的地方，擺著案席紙墨，倒是收拾得齊整。靠墻的地方，有一只書架，上面堆著好些東西，全是畫稿。

杜彌將一案幾上的畫稿紙筆全撥到一邊，把酒放好，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到了孫先生，他說那王世子的畫興許還要再添上一些，問我可畫了別的。你來得正好，我確實畫了些，你可看一看。”

說罷，他從那書架的面上拿起一疊畫稿，給漪如。

漪如翻了翻，毫不意外地在好幾張畫稿上看到了那時世畫上一模一樣的臉。不過下方的落款卻不是李霽的名號，有的是潘安之類的男子，有的是神仙。

“你反正要拿這些話去制版印畫，只消將名字改了一改便是。”杜彌坐在，一邊開酒罐一邊道，“至于價錢麼，與先前一樣。”

漪如仔細看著那些畫，只見畫得確實都不錯。畫面上的男子個個著華，貌若天仙，一顰一笑一一褶皆細膩雅致。

只是麼……漪如瞥了瞥旁邊的李霽，毫不意外地在他臉上看到了鄙夷之。

“先生只畫了這些？”忙問杜彌，“可還有別的？”

聽得這話，杜彌的臉上有了些不高興的神，道:“沒有了。娘子不喜歡這些？”

見他臉拉下來，漪如知道自己了逆鱗，忙道:“并非不喜歡，只是覺得……”

話沒說完，李霽在旁邊打斷，道:“只是覺得先生畫出這樣的畫來，著實自甘墮落。”

杜彌和漪如都愣了愣。

“公子何意？”杜彌的臉沉下。

漪如心道不好，瞪向李霽。

李霽卻不理，直視著杜彌，神冷冷:“這些畫，雖畫得細，卻有形無神，流俗于脂。先生之所以將飾景致畫得繁復，乃是為了遮掩杜先生意興闌珊，無心作畫。我等今日來拜會先生，乃是滿懷誠意，先生卻這般敷衍，豈非教人心寒。”

杜彌看著李霽，冷笑一聲。

“敷衍？”他說，“這位公子不若問問容娘子，我先前為作的那些畫在市面上如何人喜。揚州市面上的食肆酒肆，哪一間不曾著幾幅？”

“恕我直言，那并非是因為先生畫得好，而是因為冠以了長沙王世子名頭，且他們得來全不費一文錢。”李霽毫不客氣道，“與先生那《王世子征夷錄》比起來，那時世畫上的王世子，皆不過涂脂抹的行尸走。敢問先生，在先生看來，那長沙王世子可會無事顧影自憐，對月詩？又可會忸怩作態，似臺上戲子一般？揚州畫工眾多，畫男子比先生畫得更細的，比比皆是。先生當知曉，失了風骨二字，于寶蘭坊而言，先生便并非獨一無二。”

再看杜彌，只見他瞪著李霽，已經近乎暴怒。

漪如在心中嘆了口氣，著實后悔帶他來。自己這生意，八是要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