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對于漪如而言，崔珩都并不是一個要之人。

因為上輩子，他出名的時候，漪如也大約這是這個年紀。

之所以漪如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他死的日子，跟接近。

那時，病重躺在榻上的時候，聽到來給自己送飯的尼姑們在閑聊，說崔珩戰死了。有一位尼姑惋惜道:“當真是可惜，聽說他只有十九歲，跟這位嚴君相比，也不過大了一歲。”

崔家，是一個將門。

崔珩祖上世代投行伍，立下過不功勛，在朝中頗有些威。不過崔家和嚴家一樣，一向子息單薄，到了崔珩的時候，已經是三代單傳。

崔珩的父親曾經因為破鮮卑，被封為北寧侯，但沒過多年，患病而亡。朝廷為了恤孤寡，就讓崔珩嗣爵。于是，崔珩還是孩的時候，就已經當上了北寧侯。

在京城里，貴人多如牛，北寧侯這爵位并不太高，崔家也并不起眼。如果沒什麼意外，崔珩大約會像別的許多侯爵之家的后人一樣，不太出名，但可以靠朝廷奉養食無憂地過一輩子。

但崔珩卻頗為爭氣，在十八歲的時候投行伍，并以一己之力破了南匈奴，一戰名，轟天下。

恰如現在。

漪如聽著那些人聊著崔珩的事，有些恍惚。

“怎不吃了？”李霽發現出神，推了推面前的盤子。

“阿霽，”漪如問他，“你知道崔珩麼？”

“知道。”李霽淡淡道。

漪如并不意外。

長沙王和李霽雖然遠在廣州，但必然消息靈通。崔珩的事，當年漪如即便在寶相庵，也能從尼姑們的議論中知道一清二楚，而李霽這樣的人，想必會比和旁邊這幾個游人知道得更早。

漪如正要再問，忽而又聽一人道:“說到年英雄，我便想起了長沙王世子。這二人年紀相仿，一南一北，也不知誰人有能耐些。”

“那還用說，當然是北寧侯能耐些，他對陣的可是南匈奴單于。”一人道，“千軍萬馬，真刀真槍，可不是殺幾個倭寇水匪可比的。”

“這話不對，殺倭寇水匪就不是真刀真槍了？”另一人道，“長沙王世子那水師，可也是數萬之眾，據說出征時，大小船只將珠江口都擺滿，這不也是千軍萬馬？”

“那畢竟是不同。倭寇水匪威脅的是沿海，畢竟非中原腹地；南匈奴的威脅的可是京畿。”

“威脅不威脅，也不過是說說罷了。河西、朔方一向有兵馬鎮守，若無他們做后盾，北寧侯又怎能輕易破了南匈奴？我看朝廷將這功勞全算到北寧侯頭上，也是有些考量的。”

這話頗是意味深長，讓旁邊的人面面相覷。

“兄臺此言何意？”一人忙問，“什麼考量？”

“長沙王世子的功績，天下人皆有目共睹，諸位以為，朝廷會高興麼？”那人，道，“如今好不容易也出了個年英雄，若不好好捧一捧，一長沙王世子的風頭，豈非浪費？諸位看著好了，這北寧侯，朝廷定然還要力捧，若不冠以絕代英雄之名，我這姓倒過來寫。”

眾人皆笑。

沒想到這等閑聊也能扯到李霽頭上，漪如不由瞥了瞥他。只見他吃著菜，神平靜，似充耳不聞。

漪如心中不由有些訕訕。

在上輩子，他們的這些爭論本就不會有。因為那時，李霽九歲就已經撒手人寰。

幸好那幾人不曾說出冒犯的話，你一言我一語，喝著酒開著玩笑，沒多久，話題又扯到別去了。

離開夜市的時候，李霽買了不食，有酒有，兩人手上都拎著許多，滿滿當當。

走在路上，李霽忽而發現今晚的漪如話得出奇。他轉頭，只見看著別，似乎在想著什麼。

“看路。”李霽騰出手來，將拉到一邊。

漪如回神，這才發現方才險些踩到了一個土坑里。

“阿霽，”漪如忽而道，“你這輩子，就好好待在廣州吧。”

李霽有些詫異，回頭看。

“為何？”他說。

“自是因為圣上不喜歡你。”漪如道，“以后，無論是什麼要事，你和你父親也切不可再進京。”

李霽不置可否。

“莫不是你那神仙又在夢里跟你說了什麼。”他語帶揶揄。

漪如嘆口氣，道:“就是不曾，我才這麼跟你說。實不相瞞，我那神仙，前陣子又夢來，說他要回天庭去，再也幫不得我了。”

李霽:“……”

言之鑿鑿，月下，那張臉一本正經:“日后，你就算有難，我也不可未卜先知。故而你須得萬事小心，危險的事，切不可去做。”

這話，說得頗為真誠，可謂掏心掏肺。畢竟上輩子，只活了十八歲，對世事的經驗，明年就到頭了。以后會發生什麼事，漪如全然兩眼一抹黑。

李霽看著，神毫無波瀾。

不知為何，漪如越是擺出認真的模樣，李霽越知道在鬼扯。

“走了便走了。”他說，“事在人為，怪力神乃最不可靠，不可迷信。”

漪如知道他素來不信自己這些話，也不爭辯，只說:“就算這是怪力神，我說的道理也不差。圣上不喜歡你家，也不喜歡我家，否則，我父親也不至于回到南老家里去。”

“喜歡。”李霽聲音緩緩，似在咀嚼這兩個字，道，“你覺得，圣上將高陵侯革職，撤銷你和太子的婚事，只是因為不喜歡麼？”

他注視著漪如，縱然照黯淡，也能到那目的銳利。

“于上位者而言，萬為芻狗，喜歡與否并無要，利弊權衡才是首位。”他說，“圣上那麼做，不過是因為在那時，置嚴家乃利大于弊，日后形勢再變，嚴家又有了好，你父親自會風還朝。”

到漪如愣住。

沒想到李霽會說出這番道理來。此時的他，神沉著，仿佛是一個真正的大人。

頃，干笑一聲，故作輕松:“你才多大，知道什麼上位者。”

“自然知道。”李霽傲然道，“在廣州，我父親便是那上位者。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