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食肆的時候，漪如的臉一直拉著。

李霽這不諳世事的，真以為金子是天上掉下來地里長出來的，任憑是誰，出手就是什麼金葉子金葉子。這等揮金如土的做派，就連嚴祺那等紈绔在最花天酒地的時候也不曾有過。

“君，你那日帶李公子來，也是聽了老方說書？”坐在馬車上，小娟好奇地問漪如，“他聽到老方這般編排他，可有甚話說？”

漪如想了想他那日的模樣，撇撇角。

“他能有甚話說，老方又不曾說他壞話。若老方夸你你英明神武功勞蓋世天下無雙，你高興也來不及。”說。

小娟頷首，道:“幸好老方不曾寫那閨秀嫁給王世子，否則，他定然惱怒。”

“怎講？”

“那本子里的權臣，怎麼聽都像主公，那閨秀豈不就是君你？”小娟道，“王世子和君可是義兄妹，若君嫁了王世子，豈非就要了？李公子縱然不討厭別人夸他，可他那般一正氣之人，定然不喜歡如此胡說。便如那時世畫，也不曾將他畫得難看，可他就是看不上。”

一正氣……漪如想到那金葉子，又翻個白眼。

“君。”說罷，小娟又好奇道:“你不是說那杜先生要畫新的時世畫麼？畫得如何了？”

漪如想說畫什麼樣與何干，但想起李霽的那些金葉子，忽而又一陣心疼。仿佛那些金葉子是花出去的一樣。

“阿青。”漪如朝外面喚道。

阿青應一聲。

“到杜彌杜先生那邊去一趟。”

*

如上次一般，漪如冒著日頭，讓阿青將車馬停在空曠之，然后自己下了馬車，打算去買些酒。

才走兩步，忽然，發現阿青也跟了上來。

“你跟著來做甚？”小娟道，“不該看著車馬？”

阿青撓撓頭，道:“李公子先前代了，說君但凡到這些地方來，我都要跟著，護君周全。”

漪如訝然:“他何時代你的？”

“就在上次君來過這里之后。”阿青道，“他說，車馬之類的，再貴重也是外之，丟了也就丟了，人的安危才最是要。”

漪如:“……”

外之……心里又罵了一聲敗家子。

“不必跟來。”漪如道，“你留下。”

阿青為難，道:“可……”

漪如瞪他一眼:“李公子是君還是我是君？”

阿青訕訕，只得留下。

小娟跟在漪如旁，忍不住回頭看看阿青，對漪如道:“君，李公子竟連這等小事也會叮囑，他平日里也這般細心麼？”

漪如冷哼一聲。

什麼細心。該細心的地方大手大腳，不該細心的地方多管閑事。

帶著小娟到食肆里買了些酒，敲開杜彌家的門。

杜彌仍是那副潦草的模樣，看到漪如，破天荒地擺出一副笑臉。

“娘子來了。”他說，“方才我還在想，你何時會來。”說罷，他卻朝漪如后看了看，道，“那位郎君不曾來？”

“不曾。”漪如道，“今日只有我來。”

說罷，讓小娟將酒遞過去。

杜彌的臉上竟似有些失之，接過酒，讓漪如和小娟進來。

“那位公子為何不來？”他一邊往里走，一邊嘮叨，“他不是說要看在下這次畫得好不好，若不好還要退錢麼？”

漪如訕訕。這杜彌雖不好說話，但當真是個老實在，竟然主提起畫不好就要退錢的事。

“他有些急事，回老家去了。”漪如道，“我路過此，便順道來看看先生畫得如何了。”

杜彌“嗯”一聲，走到里間，指了指案上:“畫好了幾幅，你且看一看。”

這話說得語氣淡淡，聽上去卻是自信十足。

漪如看看周圍，不由地錯愕。只見這屋子里的席上和案上，凡是空余的地方，都擺著畫。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漪如有些酸。

上回杜彌給畫時世畫，頻頻拖稿，每一幅都要催上許久，燕子青那邊等著制版了，這邊還未畫完。而這一次，才沒出幾天，杜彌竟已經畫好了這麼許多。

漪如饒有興味，將那些畫仔細端詳，沒多久，目盯在了每一張畫的人臉上。

這些畫都十分不賴，比上一次畫的強了許多。描繪致，栩栩如生，就連發和裳的紋理質料也幾乎清晰可。

但那每一張畫上的人臉，竟頗有李霽的影子；而氣勢和姿態，也怎麼看都是李霽。

小娟站在旁邊，也一眼認出來。

“這不是王……”口而出，又忙改口，“這不是我家表公子？”

漪如有些無語，看一眼杜彌，道:“我那表兄家境優渥，從來不乏贊譽。“只怕先生將他的臉畫在王世子上，也未必能討得他的好。”

“我可不是為了討他的好。”杜彌嗤之以鼻，道，“我不過是覺得你這表兄的眉目生得好看，略為借用罷了。他滿臉胡子，我這畫上的王世子可不是。”

小娟湊過來看了看畫，道:“可不止是借用眉眼，這姿也像我家表公子。”

“傳言王世子長七尺，你家這表公子正好也是。”杜彌道，“我看他姿態舉止頗有些風雅的貴氣，用在畫上，亦不違和。”

說罷，杜彌給自己倒一杯酒，睨著，“我畫得不好？”

老狐貍。漪如心道，竟是歪打正著。

說實話，這畫確實畫得好。尤其是其中的一幅。畫上的人立在一礁石之上，玉冠長，扶劍臨風。蒼茫的水波之間，他袂揚起，文質彬彬，卻有一英武殺伐之氣。

漪如不由想起在碼頭送別時，李霽立在船頭上的模樣。

當然，作為一個做生意的人，真話是不能隨便說的。

“我要先生畫的是時世畫，先生也知道，那些畫都是要用雕版刻印的，簡潔為上。”漪如道，“先生這些畫，細歸細，卻是做不雕版。”

杜彌喝一口酒，道:“我也是此想，之所以等著娘子來，就是為了跟娘子商量一件事。”

“何事？”

杜彌從懷中掏出一樣什，漪如看去，卻是上次李霽給他的金葉子。

“不瞞娘子說，這些畫，乃我近年畫得最得意的王世子像，我是越看越喜歡。”他說，“這金葉子我不曾花過，如數退還。這些畫歸我置，娘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