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過后，天氣開始暖和。

二月，漪如再度接到嚴祺的信。漪如看著信，額角跳了一下。

嚴祺說這些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不放心漪如上路，而是提點漪如，讓不好意思又找借口拖延。

說來，嚴祺和長沙王到底都是跟宮里沾親帶故的，行事的風格也大差不差。

據李霽的信里說，他回到廣州的時候，發現長沙王的頭疾又好了。故而據他猜測，長沙王是不放心他出去太久，借故將他召了回去。

虛驚一場。

這些日子，漪如已經把揚州的大小事務割了一遍。

貨棧那邊本就是容昉在打理，不必管許多，要的是閑心閣和寶蘭坊。漪如不在的時候，閑心閣由吳炳代為照管，寶蘭坊則給了孫勉。若是遇得不決之事，可來找容昉決斷。

這其中，最躊躇不安是，是孫勉。

“娘子要離開揚州？”第一次聽到此事的時候，他出錯愕之，問，“不知要走多久？”

“不知道，則數月，多則一年。”漪如道，“這些日子，寶蘭坊中的事，便要給先生了。”

“這……”孫勉有些猶豫，試探道，“娘子家中可是出了何事？”

他并不知道漪如的真實份。和容府之外的其他人一樣，他只道漪如是容昉的遠房親戚容娘子。

漪如道:“沒有什麼事，只是家中長輩不適。我多年不曾著家，總要回去盡孝一番。”

孫勉的神稍稍松下，頷首:“原來如此。”

“先生可是有什麼疑慮？”漪如問道。

孫勉道:“這一年來，寶蘭坊走到這一步，全靠娘子經營之才。如今娘子突然要離開，在下怕萬一出了什麼事，難以應付。”

漪如笑了笑。

跟孫勉共事將近一年，漪如覺得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老實，最大的優點則是清醒。

說他老實，主要是在經營上。他的手藝都是祖傳的，可謂鉆研得進。如手藝一樣，在經營上，孫勉也擅長固守著那一畝三分地，耕細作。說實話，這其實是個旱澇保收的好路子，靠著寶蘭坊多年積攢的招牌，他可以過得很不錯。如果不是他父親敗了家財，孫勉也不至于落到將寶蘭坊轉手的地步。

至于清醒，在漪如看來，則更為可貴。

漪如和寶蘭坊的關系，明眼人都知道定然不一般。但眾人最多覺得，是出資其中，和孫勉算是合伙。因為寶蘭坊明面上還是孫勉在主事，沒有人想到，其實這個容娘子才是真正的主人。而因得寶蘭坊起死回生，大放異彩，揚州生意場上的人對孫勉刮目相看，他無論走到哪里，都能聽到贊之詞，可謂無限風。寶蘭坊之中，最無可替代的，其實是孫勉的手藝。漪如曾揣度，孫勉見得寶蘭坊當下的勢頭，可會心有不甘，覺得他當初又賣產業又賣，是吃了大虧？

但長久相下來，漪如覺得自己是想多了。孫勉似乎十分樂于將經營之事給別人，自己則只管著每日埋頭做脂膏，心無旁騖。

“經營之事，這些日子，先生也已經悉。”漪如道，“先生是本地人，各家主顧比我還悉。如今寶蘭坊的生意已經是站住了腳，先生只消照料好已有的生意，便不會出什麼大岔子。若有不決之事，還有容公，先生找他商議便是。”

孫勉見得如此說，頷首道:“如此，在下明白了。”

對于漪如離開，在容府之中，最為不愉快的人，大約要數容昉。

平日里，他有漪如幫忙照管生意，過得頗是輕松。什麼時候想出門，他只消打個招呼，便可徑直離開，而不必心貨棧里會出什麼麻煩。

如今漪如要離開，容昉不但要自己管著貨棧，還要連的書齋和脂膏作坊一起心，想想就到辛勞。用林氏的話說，他這些年是被漪如慣壞了，吃慣了細面便再也咽不下糙米。

“你父親多年不曾回京，如今突然回去，世故人難免有些生疏之。你能出力的地方，還是要多多幫著才是。”臨行前，容昉對漪如道，意味深長，“至于那婚事，，你也須好好看一看，如你做生意一般，多方打探，看清楚了再做決斷，知道麼？”

聽得這話，林氏念一聲佛，瞪了他一眼。

“說得似防賊一般，能文吉法眼的人，能差到哪里去。”說罷，看向漪如，道，“終大事，自是要仔細。不過你也不可存著那可有可無的心思，父母做事，總是為了你好，你切不可任忤逆，知道麼？”

漪如訕訕。

從這番話上可知，林氏果然是了解的，把的心思都點了出來。

“知道了。”說。

林氏出笑意:“去吧，莫耽擱了行程。”

漪如應下，轉和小娟一道，登上船去。

碼頭上人來人往，扶著船邊的闌干，看著容昉夫婦。

縱然在林氏看來，漪如回京去是一樁喜事，但見在船上漸遠，也不由生出些傷悲來。

著那遠去的船，招著手，忽而哽咽起來。

容昉發覺，無奈道:“非要回去的是你，現在不舍的又是你。讓漪如看見了，定會覺得你口是心非。”

“你知道什麼。”林氏著眼淚，“漪如若嫁了人，便留在京城了。你我一日日老去，這一別，何事才能再見？”

容昉也嘆口氣:“我也是此想。漪如這脾，不嫁人也好……”

話才出口，林氏突然瞪來一眼。

“糊涂老叟。”拉下臉，“好端端的大家閨秀，不嫁人像什麼話？這般使子，都是跟你學的！”

*

漪如乘的船，是容昉特地包下的客船，上面的船家都是識的。

這船從揚州啟程，順著運河一路北上，下船之后，換上車馬到了，再到長安。

月余之后，已是三月。

漪如坐在馬車上，著遠那暌違已久的長安城墻，心中長嘆一口氣。

當年離開的時候，曾想，自己這一輩子估計都不會再踏進來，但終究是事與愿違。

“還是長安漂亮。”小娟也探著頭，著遠，欣喜道，“君你看，連城墻都比揚州的宏偉多了！怪不得主公定要給你在長安覓夫婿，留在長安也定然比揚州好！”

夫婿？

漪如著遠方，邊浮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