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崔珩去世的時候，漪如被關在了水月庵里。除了知道崔珩是在征戰之時，死在了沙場之上，其余一概不知。

刀槍無眼，漪如自然不可能像當年救李霽那樣，跟著崔珩到戰場上去；也不可能像提醒李霽那樣，讓他避開送命的地方。故而就算漪如知道他命不久矣，也無法做什麼。

既然一切都是注定，那麼漪如嫁給他，只不過是像是趕路的人坐上了一趟順風的馬車。這不會讓原本的事變得更壞，反而能讓北寧侯府不至于因為無人而被撤掉。

——“我不過希你能遵從本心。”

荒謬。

漪如甚至到有些生氣。

就算什麼也不知道，崔珩名震四方，出世家，人品看著不錯，長相還上乘，憑什麼不喜歡他？

男婚嫁，堂堂正正，哪里不遵從本心了？

漪如躺在榻上，瞪著房梁，只覺愈發心浮氣躁。

想這些有的沒的做甚？心底一個聲音道，走你自己的路，莫管他。

漪如深吸口氣，卻覺得自己再也躺不下去，索起來，氣沖沖地去用膳。

*

崔珩回到家中的時候，仆人稟報說，姨母馮氏來了。

馮氏今年四十，是崔珩母親的姊姊。崔珩自失去雙親，是馮氏將他接過去照顧，關系甚為親切。

“姨母怎來了？”見禮之后，崔珩高興地問道。

“自是想你了，過來看看。”馮氏拉著他的手，將他看了看，嗔道，“圣上也真是，你好不容易回來，還立了大功，怎還讓你到宮中去當值？”

崔珩道:“我在軍之中還有職。”

“你都封了驃騎將軍了，不比那職更威風？”

崔珩忙道:“驃騎將軍是個名號，自不可與職務相提并論。且我上的名，到底都是圣上和朝廷給的，為圣上守衛宮，亦是應當。”

馮氏看著他，嘆口氣:“你們家的人就是這般老實，你父親如此，你也一樣。”

崔珩笑了笑，和馮氏一道去堂上坐下。

仆人們呈上飯菜，在案上擺開，香味人。

“今日我那邊做了幾樣菜，都是你吃的。”馮氏對崔珩，“你幾日也不見人，等你過去吃怕是無了，反正無事可做，便干脆把菜都送過來。”

崔珩出喜，道:“多謝姨母。”

姨甥二人一邊用膳一邊說話，頗是和樂。

馮氏親自給崔珩布菜，問道:“前日在宮中，我見你與長沙王世子相談甚歡。是麼？”

“正是。”崔珩道。

“在你看來，長沙王世子其人如何？”

“文武雙全，才思敏捷，確乃人中龍。”

馮氏看著他，目頗有意味。

“圣上和長沙王的事，你應當聽說過。”說，“可有人勸過你，切莫與王世子走近？”

崔珩不以為意。

“王世子乃當世英雄，就連朝廷和圣上也從不否認。”他說，“他在南方的幾場戰事，無一不是功績顯赫，為世人傳頌。我與王世子談，乃是為了切磋兵法，相談之下大有收獲。此事，如匠人切磋技藝，若有長進，于朝廷亦大有裨益，又何來那許多狹隘心思？”

馮氏心里嘆口氣。

自己這個外甥，雖聲名在外，本卻單純直率，從不喜歡那許多勾心斗角。

這也是馮氏不放心他的地方。他這般，在朝廷之中不會有人喜歡，若非破匈奴立下大功，當下還是皇帝跟前的紅人無人敢惹，否則也不知要吃什麼虧。

“我知道你是敬重王世子的才能，可再是知音，也該審時度勢。”馮氏道，“你也知道當下這榮華都是圣上給的，還知道要盡忠朝廷，又豈可不管那許多是非？如今這北寧侯府重得興旺，你當倍加珍惜，謹言慎行才是。”

見馮氏神嚴肅，崔珩忙道:“姨母之意，我自是明白。姨母放心，我知道分寸，不會胡來。”

馮氏見他說得誠懇，稍稍放下心來。

“還有一事，我前日遇到中山王一家，中山王妃竟是紆尊降貴，跟我打起招呼來。”馮氏又道，“那婚事，你究竟是如何考慮？”

說到婚事，崔珩的目定了定。

“姨母怎也關心起此事來？”他說。

“我是你姨母，怎不能關心？”馮氏道，“你莫以為我不知，那些提親的人你通通不肯見，連中山王派來的也拒之門外。他們沒了辦法，這才想著從我這里走。我聽說你前日又在圣上面前立下豪言，說什麼匈奴不破何以家為。不是我說你，從前你與我說這話，我自是當你有志氣，可現在你已經破了南匈奴，功名就，考慮家也不算違誓。胡人那麼多，南匈奴沒了還有北匈奴，北匈奴沒了，若是什麼鮮卑、羯人、氐人再起來，你難道一輩子不婚？北寧侯府傳到你手上，就剩下你一人，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這個家考慮不是？”

崔珩吃著菜，道:“此事，我亦會考慮，不會落下。”

馮氏輕哼一聲，按住他的筷子:“你莫敷衍我，別人我也不問了，我就問臨淮郡主。的出自不必說，容貌也是出挑的，你究竟是哪里看不上？”

崔珩無奈，只得道:“我豈敢看不上。包括郡主在，京中的這些閨秀，皆自養尊優，與我這行伍之人是兩樣世界。姨母也知我平日所思所想都是些什麼，除了鉆研兵書，便是鉆研打仗，在閨秀們眼中只怕全無樂趣。娶妻之后，總要過日子，若二人日夜相，除了家長里短便無話可說，我說什麼妻子聽不懂，妻子說什麼我也聽不懂，不可相知，又如何過得一輩子？”

馮氏訝然，隨即啼笑皆非。

“按照你這意思，是要找一個能與你相知的？”說，“莫說京中閨秀，便是將全天下的名門閨秀都找來，也未必有幾個能合意的。我倒是聽說邊關的鄉村子，多有和男子一般兇悍的，也能騎馬打仗上陣殺敵，你莫非要找一個那樣的來？”

崔珩無所謂:“于我而言，出如何，從無要。”

馮氏正要說話，卻忽而想到什麼。

“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說，“那日在宮中，有位閨秀，當眾說起些征戰用兵之事，頭頭是道。你那麾下多兵馬，長沙王世子麾下多兵馬，甚至兩邊的敵手多兵馬，都說得清清楚楚。”

崔珩訝然。

馮氏于是將萬壽節宮里閨秀們的爭執大致說了一遍。

“只可惜，那閨秀也不是個尋常之人。”馮氏嘆口氣，道，“是高陵侯的兒嚴漪如。”

崔珩看著，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