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葉氏一門皆是忠烈之士,臣雖然只與大公子有杯酒之誼,可其一腔拳拳報國之心,如何能夠遮掩?將軍若有心投敵,又怎會戰死沙場、尸骨無存?這幾年,臣同三公子有書信來往,知曉他們……”
落薇沒有聽清后面的言語,只瞧見皇帝仰頭看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承明,你太年輕、太固執了。”
兩人沉默片刻后,不知道儲君又說了一句什麼話,帝王的面倏然沉了下來,他退了一步,揚聲道:“你若執意如此,朕便給你個教訓!來人,將皇太子拖去廊下凳上,剝了服飾,賜庭杖!”
儲君大聲回答:“圣人言,君子重冠甚于命,父皇要打,不必搬庭凳,臣跪!”
落薇曾聽父親說過,宮庭杖之所以要去飾,是便宜上藥,倘若帶連,揭下便是不亞于傷口之痛的二次刑。
饒是如此,還是有許多文臣寧肯忍這剝之痛,也不愿在眾目睽睽之下除了。
父親著的頭發,口吻依稀有幾分懷之:“你祖父曾經有一位摯友,聲名不堪,常在廷罰,但從他朝為,至居宰輔,從來都是在東門外誦《禮記》跪的。”
于是落薇便只能抹著眼淚看太子跪在丹墀下罰,等到打完了,揭開食盒,發現其中的紅豆圓子已然涼了。
想來帝王恐怕早就發現了,只是并未多言,眼見行刑完畢,他本想關切幾句,可是瞧了一眼落薇藏的廊柱,還是立刻帶著侍從離開了。
落薇這才提著絨絨的擺小跑過去:“二哥哥……”
被喚作“二哥哥”的年怔了一怔,撐著子轉過臉來。
那張面容在霧茫茫的雪氣中朦朧而虛幻,只有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明亮晃眼:“薇薇——”
隨后一切聲音逝去。
似乎察覺到了落薇的失神,一側的煙蘿抬手為添了一杯熱茶,著的耳畔道:“娘娘,茶湯滾沸,萬要當心。”
落薇的手指從燒制的瓷杯上拂過,灼熱的將從神游之地猛然拉回現實中來。
這頻頻顧的幻境,近日愈來愈多、愈來愈嚴重了些。
也不知如此下去,有朝一日,會不會無法分清幻境與當下?
只是此時不是思索這個問題的好時機,座前的玉秋實因葉亭宴的推諉,愈發不肯放過:“不過是請君一觀罷了,史有瓜李之嫌,如此執拗,究竟是真以為辱,還是心中膽怯?”
葉亭宴冷笑道:“太師說得正是,瓜李之嫌,薏苡之謗,斯不可忘。”[1]
落薇握了那杯茶水,手心被灼得微微發紅,煙蘿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尚未開口,宋瀾便突然問道:“皇后以為如何?”
“妾以為——”
落薇看向漠然垂著眼瞼的葉亭宴,猶豫了一瞬,可這次。對方卻并未抬頭回。
收回目,開口吩咐道:“煙蘿,你和劉暫且退下,著金天衛搬一架屏風來,葉大人是君子,怎能當眾辱?”
煙蘿得了皇帝首肯后,遣走了三人后的侍奉宮人,只余下兩位前的皇帝近衛,同一起將一側的四折屏風搬了過來。
近衛首領安置好屏風后,守在葉亭宴旁,低聲道:“大人,請。”
葉亭宴勾著角,苦笑了一聲:“臣謝娘娘恩典。”
落薇淡淡道:“不必言謝。”
為著方才那一句悉言語,已將破局之法送到了他的眼前,只看他自己是否能夠會意了。
屏風之后,只剩下了帝后并宰輔三人,還有兩名金天衛守在其兩側。
臺下對這一反常舉議論紛紛,然葉亭宴是服綠的低階文臣,他之后尚未拜見的人已寥寥無幾,倒也不算耽擱。
諸臣肅然,不知帝、后、宰輔面前究竟出了何事,亦不敢喧鬧議論,只好正襟危坐,席間暗流涌,眾人雖不能言,可無一不在切關注著點紅臺上的靜。
葉亭宴慢條斯理地解了自己脖頸下的一顆淡琉璃珠子,低垂著面容,似是不堪這極大的辱。落薇拿一側的團扇半遮了面孔,瞧見他在朦朧絹紗后緩緩地了深青綠的外袍。
扇上刺的是棠花,白花瓣,淺綠枝葉,風姿清越,緩緩地將扇子從自己眼簾之前移開,正巧看見葉亭宴褪去雪白中,出了自己的右肩。
鎖骨之下,不足半寸,赫然是一塊陳年烙印。
篆寫的“奴”字清清楚楚地昭示著主人舊年的傷痛,和如今被迫見天日的恥辱。
宋瀾朝葉亭宴微微頷首以示安,于是葉亭宴面無表地將袍扯了回去,尚未穿好,便聽見玉秋實略帶譏誚的聲音:“當年幽云河之役如何,京中全然不知,只當是大公子領兵不力。可惜呀可惜,三公子執意要進京來,雖說份不假,但這奴印一顯,當年之事無從遮掩,三公子,你滿腹才華,卻注定步履艱難,陛下可要好好……”
他言語未落,跪在屏風前的葉亭宴忽地搶了側金天衛首領配在腰側的短刀,那首領大驚失,一時之間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大膽,護駕!”
本就蟄伏在點紅臺一側的眾多金天衛聞聲,迅疾地朝著此奔來。
然而葉亭宴搶了那把短刀后,卻飛快地刺向了自己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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