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為何會消失?
隨云從蘇府回去,莫名其妙地病了一場。
玉秋實來看,拉著他的手道:“爹爹,我回徽州再住些日子罷,至等到及笄,再我回來,好麼?”
挑了一個灰濛濛的清晨離開汴都,路過掛孝的蘇府。
落薇這些時日心力瘁,去安過一回后便不忍再去,離開也只跟邱雪雨和宋瑤風打了招呼。
蘇門新喪,朝野上下死氣沉沉的,也不是議親的好時機,正因如此,玉秋實才會放回徽州。
隨云又在徽州住了一年半,一直跟著、有些不靈的小丫鬟阿嫣都瞧出來,與從前不同了。
一日,二人在桃林中一條小溪邊經過,隨云在桃花溪邊駐足,失魂落魄,阿嫣便問:“娘子,你為何不高興?”
隨云道:“我沒有不高興。”
手接了幾片空中飄零的花瓣,阻止了們落流水中的命運:“我只是長大了些,以前只覺得春日萬好,現今倒發現,春景亦堪傷。”
有風乍來,輕易地將接下的花瓣吹走,于是那花瓣還是落回了小溪中,頃刻便隨流水奔騰而去了。
天狩二年底,隨云回了汴都。
到底是青春艾,回來后不久,與丫鬟們張羅著在街邊買點心,繞過街,又在太學前迎面撞上了白的蘇時予。
聽聞他快要科考了,免不得更用功些。
蘇時予見到,也怔了一怔,竟不常見地出神了,側的士子喚了他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
如今不是春天了,沒有依依不舍的柳樹,周遭連水都結了冰凌。
見走近了,蘇時予翕,似是想要說些什麼,隨云的目從他面上定住,又很快移開——從他邊肩而過,片刻便走了老遠,竟一句話都沒有同他說。
說什麼呢……在徽州回想起來,總覺得是有些好笑的。
十一二歲的年紀,得了一張帖子便沾沾自喜,全不惱地想著婚事,落花有意,流水無,這些年,怎麼也該想清楚了。
那朵藍的小花,終歸只是一朵野花罷了。
不過隨云到底沒有忍住,還是回了頭。
隨即便瞧見蘇時予仍站在遠,正瞧著的背影,見轉,他也沒有移開目,不知是沒有回過神,還是不愿躲閃。
只這一眼,隨云的心再次“砰砰”地跳了起來。
暗罵自己沒出息,又忍不住期待,或許、或許……
——沒有或許了。
就在不久之后,刺棠案發,宋瀾登基,玉秋實一反常態,公然與皇帝和落薇作對。
朝中陣營分明,眼見將重演黨爭之禍。
玉隨鷗娶宋瑤風門,紅帳之中,隨云瞧見一向笑的新娘子木著一張臉,看見,眼底才勉強有了幾分笑影兒。
隨云意識到了什麼,卻不敢開口問,宋瑤風也不想告訴,只是挲著的面孔,嘆道:“你是我們中最小的一個,你若將我和落薇當姐姐,我便告訴你,最好、最好……你最好早些嫁出去,離開汴都罷。”
可爹爹竟全無再為議親的意思。
隨云因此事焦灼不已,恰有一日,又聽見一個下人道圣天子有意納妃,呆愣許久,終于在阿嫣幫助下逃出家門去,私見了蘇時予一面。
見面在汴河一座偏僻的小橋上,蘇時予應約而來,還早到了些。
隨云不再同他打啞謎,想起不久前街上那個駐足的眼神,便鼓足所有勇氣,開口問了一句:“時予哥哥,你……可心悅我嗎?”
問得直白大膽,朝中形勢復雜,雖然吃不準父親的意思,但總覺得如若此時不問,便再不可能有機會了。
倘若他點頭、倘若他能夠承認——天真地想著,或許能做出一些驚世駭俗的決定。
可蘇時予掀起眼皮來看著,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隨云,你我相識多年,我無意令你傷心……如今你父貴為宰輔,又是個疼兒的人,定然會為你尋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
他說得委婉,隨云聽在耳中,卻覺得口酸意上涌,遲滯地割出鈍痛來。
但仍不死心,又問了一遍:“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想知道,你可……”
“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蘇時予打斷了,沒有抬眼,“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的親人。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舉目無親,這些年我也有親人了……我想要的一直很,就像一條狗只需要一骨頭,我要守著我的親人,他們的抉擇就是我的抉擇,他們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
“難道對你而言,不是這樣嗎?”
他聲音很輕,卻猛地將從一場看不見邊際的幻夢中驚醒。
抉擇、立場。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中間已經隔了這麼多東西了。
人活于世,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總要瞻前顧后、報恩報仇,生在這里,蒙父母養育之恩,只要有心有,便永遠不能萬事只由自己。
那個答案變得無關要。
沉默許久后,隨云應了一聲,順手從袖口掏出了一張有些磨損的舊帖,是他寫的“桃花流水”。
這些年一直帶著這簡陋的見面禮,佯裝不識也沒舍得丟掉。
將那張帖子很隨意地撕了幾片,在他面前嘩啦啦地拋灑了下去,隨即轉便走,走了沒幾步,聽見蘇時予在后喚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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