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的VIP樓層一如既往安靜。

走廊兩邊掛滿畫框，池以藍緩步行經其中，在其中一幅畫前稍稍頓住腳。

眼前是一幅油畫，運用了大片濃綠與蔚藍的彩，湖中泛舟的兩人對坐著，仿佛天地間隻此二人，靜謐而溫。

他在心裏無聲念出這幅畫的名字：《Boating　on　the　Seine》。

香煙在手中冉冉升起霧氣，一圈一圈地環繞著，大約是無言太久，原本跟在後一塊出去煙的傅西塘耐不住寂寞，清了清嗓子問：“咋，看中這幅畫了？”

池以藍瞥他一眼，倒是沒有反駁，頷首道：“嗯。”

傅西塘一臉不屑道：“這仿的，這走廊裏的都是仿的，我見過真品，上回在蘇富比給拍出去了，小幾百萬呢。”

停了停，又奇道：“以前怎麽沒見你對這個有興趣啊？”

池以藍沒言聲，走了神似的，半晌才說：“沒，走吧。”

回到包廂裏，伴酒的郎已經等候多時，迎上來邀功道：“池，您手機掉在沙發兒裏了，要不是一直響個沒完，我還找不到呢。”

池以藍漫不經心接過手機，待落座後，那郎自覺地偎進他懷裏，枕在他肩上要喂酒，被他冷著臉偏頭避過去，按亮了手機，點開通話記錄。

看到“小白眼狼”來電且通話三十七秒之後，他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懷裏的郎正訕訕地找話題，下一秒卻被他大力從懷裏掀出去。

郎雖知池家爺喜怒無常的的冷酷脾，卻也不妨前一分鍾還若無其事，下一分鍾就翻了臉。

狼狽地跌到地上，一手抓著沙發才沒四腳朝天，可這一抓，留著的纖長指甲也直接裂開，指鮮直流，卻還忍著痛不敢出聲，怯怯地爬起來站在原地。

池以藍本就神冷冽，此刻眼底出盛怒，更是氣勢迫人，他一言不發看過去，郎就低了頭，雖然心裏還不清楚是怎麽得罪了這位爺，上就已經連聲地說對不起。

做東的是Cons大華區老總吳均，正兒八經的正白旗在旗出，兒上起就慣了驕奢逸，更是今宵的常客，瞧見池以藍怠慢佳人，大笑著說咱們池不解風，招招手那郎過來，算是給解了圍。

“池那樣的帥哥，眼高著呢，你還上趕著丟人現眼？快過來，吳哥好好疼你。”

那郎一臉心碎，紅著眼眶坐到吳均邊兒上，被摟著好好親昵了半晌。

池以藍冷然起，礙著那郎在吳均懷裏，也無法繼續發作，隻拿著手機離席。

傅西塘剛喊了聲“這是怎麽了”，門已經砰地關上了。

吳均搖搖頭笑：“從前隻聽過池遊戲歡場，卻鮮給誰青眼，原來不是虛言。”

傅西塘嗬嗬陪了個笑，低頭換了嚴肅臉給池以藍發信息：“池六，咋了？弟妹打電話查崗了？”

*

池以藍拿靠在走廊拐角，給顧平蕪回撥過去，竟很快便接通，對方的口氣也十分平靜，幾乎讓他疑心顧平蕪剛剛是否真的給他打了電話，而且還與份不明的通話過。

“怎麽了？”

顧平蕪太過若無其事，倒讓池以藍有些不爽地將抿個一字。

“還沒睡？”他說，“三點多了。”

顧平蕪笑一笑，語氣很平淡地說：“睡不著，想你。”

他心跳仿佛停滯似的，屏住一秒呼吸，才放輕了聲音道：“是嗎。”

那頭沒再應聲，他又問：“你現在在哪？”

“路上。”說，“去找你。”

“自己開車？”

“嗯。”

他有點焦躁地把兜裏的手攥拳，半晌才說：“就近找個地方停下別，在那裏等我。”

“不要。”

“聽話，萬一出了什麽事……”

“萬一出了什麽事你沒法和你家老爺子代，是嗎？”

池以藍被噎了一下，語氣生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能這樣子。”這時候，的聲音才稍微帶了點抖，卻也已經是極力克製後的樣子，“不高興了就冷著我，我都不知道要做什麽，怎麽辦。池以藍，我怕你這樣的。”

聽出不太對勁，池以藍終於出一點焦急，沉聲命令：“別開了，現在找個地方停車，我過去找你。”

“不要。”

他被氣得笑了一聲，冷冰冰教訓：“顧平蕪，你多大了？你是小孩子嗎？”

不惱，也不接他的話，隻說：“我快到了，你來停車場接我上去。”

“你上哪去？”

“你剛剛在哪，我就上哪去。”

“不行……”他冷著臉要反對，說句“我到B2了”就掛斷。

*

不是第一次了。

顧平蕪頭昏腦漲開車朝今宵去的時候，心裏想，以為訂婚後，池以藍哪怕有一一毫顧忌著兩家的麵子，都不會再去那裏的。

上次他明明那麽回護過，把當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覺得那是不該去的地方。

酒佳人，紅袖添香，哪樣他又沒試過，偏偏到了今日還要再三惹堵心。

池以藍過來敲車窗時，還在低著頭出神，聽到聲響下了車，就聞到他一酒氣，夾雜著不明的脂、香水味道。

池以藍手要把人攬過來，卻被抵著口態度堅決地推開，有點不耐煩地垂首在頸側咬了一口，湊到耳邊道：“鬧什麽？”

終於安靜下來，兩手規規矩矩地落在他肩上，被他一手擁著後腰退開距離仔細打量。

“吃藥了嗎？”

“嗯。”

見臉紅，他又在額頭吻了吻，道：“有點發熱，是不是吹風了。”

“淋雨了。”始終低垂眼睫不看他，說這話時語氣了三分，像是委屈。

生著病大半夜過來，他原本因為蔣行而始終醋著的一顆心也沒法再惱下去，靜了幾秒說：“走，回家。”

“上樓。”堅持道，“剛剛誰接的你電話，我要看看。”

池以藍非但沒覺得過線，反倒心裏有幾分舒坦。若擱在從前，顧家大小姐怎會放得下段說這種擺明了查崗的話。

從前兩人帶著分寸相，頂多警告他別當著外人給難堪，姿態好看，語氣冷靜，絕不表現出分毫吃味。

可現在不要姿態好看了，反而讓他曉得有多在意，想了想，沒辦法地說：“上去就待一會兒，看了就走？”

仍不肯看他，用發頂撞了下他口，讓他吃痛，算是回答。

乘電梯上去的時候，池以藍還攥著微涼的手說：“沒什麽好看的，我也沒誰。”

顧平蕪不吭聲，是打定主意的樣子，他鮮見這樣鬧脾氣，就笑了一下，由著去了。

推門進去時，一屋子人齊齊靜了。

池以藍手邊領著的孩，不施脂，卻氣質渾，天然雕飾，仍得人心魄。

吳均是沒見過顧平蕪的，雖知道池以藍有個未婚妻，但聽說是個世家小姐，怎能想到池以藍會帶著未婚妻來這種地方，就以為這不過是池以藍邊的某位水紅。

吳均吹了個口哨，高聲道：“我道池怎麽連今宵的絕都看不上，原來手裏頭還藏著好貨呢。”

傅西塘下意識去看門口倆人的臉，一時膽戰心驚，卻見池以藍似是要開口說什麽，被顧平蕪阻住了。

於是池以藍淡去薄怒，緩和了臉，沒接話，帶著顧平蕪坐回沙發上。

傅西塘撥開側的鶯鶯燕燕，湊到跟前去用眼神問：“這是咋回事？”

顧平蕪沒看他，手倒酒，傅西塘心裏一驚，瞧見池以藍隻冷眼看著，似乎倆人正鬧別扭，隻好做個和事佬攔著：“顧大小姐，這可使不得，這酒烈啊。”

顧平蕪微微一笑：“我說要自己喝了嗎？”

接著，眼睜睜看著顧平蕪端著酒杯，起側著坐到池以藍上，把酒杯遞到他邊，神平淡地問：“你在這兒怎麽喝酒？這麽喝？”

傅西塘直接傻了。

吳均饒有興致地看著對麵沙發上的靜。一向冷著臉不容近的池以藍，這次雖仍是一臉淡漠，但沉默地看了那孩片刻後，竟從善如流地把邊那杯酒喝了。

吳均側的幾名郎瞪大眼睛，出難以置信的表。

池以藍雖來得不勤，卻也算是今宵的常客，至今還沒人敢坐在他大上勸酒喝，更遑論勸了酒，池以藍還竟真的喝了。

傅西塘瞧出這對未婚夫婦不太對勁，怕惹禍上，老早就躲遠了。

池以藍喝了那杯酒，卻摟著顧平蕪不人下去。

顧平蕪到底還在乎臉麵，沒敢作太大地掙紮，隻好任他把下擱到自己肩上，耳鬢廝磨著。

“好玩？”他一開口，呼吸吹得耳廓發燙。

顧平蕪沒有語氣地說：“還行。”

“消氣了？”

仍是幹地說：“還行。”

“今天怎麽了？”他放語氣問，“看起來心不好。”

這裏不是聊天的地方，可委屈了一晚上，奔波了大半宿的顧平蕪忽然被這句話點著了引線，眼圈兒一下子紅了，抬手回抱住他，摟了點。

“嗯。”克製著哽咽，很低聲地說著，“我看到媽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池以藍僵了片刻，忽然自責今天為什麽沒早些回去聽說這些話。

白天發現媽媽似乎有了外遇，晚上未婚夫夜不歸宿，又有陌生人接了電話，當時會是什麽？

池以藍發現自己沒法想下去。

他一向狂妄，自尊心大過天。發現心裏裝著別人，為旁人念念不忘過以後，不爽卻又找不到由頭發泄，幹脆故態複萌在外頭買醉。

大約是從前恣肆慣了，邊有了後規規矩矩了一段時間，但到底江山易改，本難移，時不時還是出那副讓傷心的混賬樣子。

池以藍竟有些後悔。

“對不起。”他前所未有地跟著共，替難，低聲哄，“回家說好不好？”

“嗯。”

似乎是哭了，頭埋在他頸窩不肯抬起，他隻好就著這個姿勢抱著起離場，看呆了滿屋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