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以藍是真的覺得，好像聊開了，一切壞的就能揭過不提，然後他們就可以歡歡喜喜翻篇重來。

顧平蕪忍不住想，為什麽這些年池以藍一點都沒變，他怎麽會依然覺得是可以擱在談判桌上，權衡利弊而後得到結果的呢？

一點都不懷疑池以藍說他“錯了”的真心實意，更不懷疑他想要挽回是因為。

可以後呢？

有那麽一瞬間，絕地想要問他，池以藍，你是不是永遠都要擺著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把你矜貴的自尊排在我前麵？

可沒有辦法開口。肩上還背著程方原托付的重任，幹脆破罐破摔地想，就這樣吧，就當為了工作室，下海公關一場，敷衍一下又能怎麽樣？

敷衍誰不是敷衍呢，況且，再怎麽樣池以藍也算半個自己人，不管怎麽敷衍他，他總之不會睚眥必報就是了。

顧平蕪微微翹起角，用很平靜的眼睛看著他，說好。

在池以藍因為出乎意料而微微抬眉的時候，又問道：“你要從哪裏說起？”

因為的反應不在預料之中，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措辭，可接著又抬眸向。

顧平蕪的眼底猶如一潭死水。

他慢慢脊背生涼，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的順從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公事。於是，某種本能驅使他在一切變得更糟糕之前開口解釋。

“我沒有幹涉或授意過周揚怎麽做。”

顧平蕪愣了一下，意外地眨了眨眼。

“關於工期的問題，我也是來之前才知道。”他說，“我沒必要拿這種事威脅你。”

“可你還是來了。”在明知道為什麽主約他的況下。

他仍是麵無表，隨著低頭的作而垂落的額發卻難得出一狼狽。抬頭時他嘲諷似的笑了一下。

“顧平蕪，你覺得你有給我很多機會嗎？”

顧平蕪怔了怔，因為第一次看到這樣不再高高在上的池以藍。

“既然機會不多，送上門來的為何不要。”在做出反應之前，他又抿了抿，有點無奈地低聲道，“其實我騙你了。”

“我什麽都不想和你聊。從進門那一刻開始，我滿腦子隻是想吻你。”

讓殷紅的在繾綣裏模糊了的界限，讓敏的耳廓連著耳尖一齊發燙，讓不得不屏住呼吸隻有嚨裏發出的求饒般的哽咽……

他不是正人君子，所以哪怕在誠心期待賜予機會的當下，也沒有一刻不在肖想著與共同墜良夜春宵。

奇怪的是，明明已經過去那麽久，皮的質，呼吸的頻率竟還牢牢印在記憶裏，像在提醒他，他們曾真真切切擁有過彼此最好的一段時。

而他為此什麽都沒有付出，不過站在原地，等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次又一次。

池以藍閉了一下眼睛，那原本夾雜著的、想要將整個拆吃腹的眼神便被遮蔽住。

顧平蕪束手束腳地坐在原，頭發，心髒砰砰直跳。

在對方繼續開口之前，驀地站起說：“我得回去了。”

連自己是帶著怎樣的任務前來赴約都忘到了腦後去。

他沒說什麽，跟著起，替把掛著的外套拿下來。

“我自己穿……”

見他展開外套，做出要幫忙的姿態，渾不自在，連忙手要去搶過來，他卻沒鬆手，隻沉沉地看著。倒也不必為這點小事與他當場撕扯，豈非有失麵，於是掛著得的微笑背過去服務。

池以藍給自己穿服，從前大約隻出現在非現實恐怖片裏。

他雖沒做過，倒也不至於生疏，臂進袖子，他還心地扯扯肩頭，整理好褶皺的部分，而後手落在肩上，輕輕將轉過來正麵對著，又幫係上大扣子。

一直沒抬頭看他，但知道到對方的視線籠罩著自己，迫十足。

怕這寂靜太過尷尬，更怕他說出什麽無法招架的驚人之語，微笑著低眉道：“多年不見，六哥都學會給別人穿外套了，長進不。”

係扣子的手頓了頓，他問：“以前呢？”

顧平蕪抿，仍未抬眼，淡淡道：“幹嘛老提以前？人總得過以後的日子吧。”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鼻息落在發頂：“沒問過你，好奇。”

不說話，眼睜睜看著那幾個扣子終於扣完了，呼出一口氣背過去拿包，手拉開了包廂的門。池以藍就手挽著外慢慢跟在後麵。

一直到地庫，才轉看他：“再見。”

地庫氣溫很低，隨著說話，呼出一團白霧，他目不轉瞬看了一會兒，又往前走了一步。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又可以說什麽，可他知道說出的這句“再見”又是一個偽命題。

——他本沒有得到那麽多機會與“再見”。

或許並不是因為小丫頭長大了，才學會如此決絕而不留餘地，而是一直如此，隻不過從未將這麵展給他。

可他在某一個輕狂的年紀，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以至於再也尋不回獨屬於他的嫣然笑靨。

“送我一程。”他語氣很正常，像是普通的人之間的拜托，“我讓司機先回去了。”

“我幫你車……”

他沉著臉打斷：“是不是你以後隻會為了公事見我？”

顧平蕪掏出手機剛點開車件，聞聲作緩了一下，卻沒有停。彼此都心知肚明，他為什麽司機先回去。連揭破都懶得揭，隻想把今天平安度過去。

“要是這樣你急著走什麽。工期的事不談了？”

見還在屏幕上劃來劃去，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幹脆抬手抓住的手機，直接擋住了手機屏幕。

他的手背依然如從前一般帶著錯落的劃痕、傷疤。

恍惚了一霎，停下作，終於抬頭看他。半晌，出一個很寡淡的笑來，帶著倦意和不耐。

“對，我隻會為了公事見你。不然你以為我平白無故約你出來幹什麽？為了聽你說見到我就想吻我？”

說著淡淡笑了一聲，想起來什麽似的，眼神無波地看著他，語氣溫和得如同在說你。

“哦對，六哥不是說過的，最開始也不過因為我長得對胃口。既然這樣，以您池總如今的地位，還找不到一個同類複刻版嗎？或者，您不介意的話，我親自幫您找？”

每個吐字溫存，而每個字眼本又都是利刃。

池以藍不說話，也不。黑漆漆的眉眼裏寫滿鬱，蓋住滿目瘡痍，比從前兇起來時的冰冷有過之無不及。

的本能讓顧平蕪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而那顆早已死灰般的心，卻於萬籟俱靜裏揚起一點塵坱。

塵埃落定之際，冷靜地回他，再無所憂懼。

年時總讀心字已灰，盡管是雙關之語，卻未必真的懂得如何灰。

這一刻才真正明白。

盡管脈、骨沒有一忘記你，盡管不能夠無愧地說我不你甚至我不恨你，可曾為你築下城池的一磚一瓦都早已了斷壁殘垣，輕輕一，便如灰俱碎。

早在六年前的某一日便已經是一個碎掉的人。此後的每一日都是學著如何將自己一片片拚湊完整。又怎敢冒著重新碎骨的風險，再容他踏近半步。

拒人千裏的姿態有多分明，曾經他的心就有多深切。

顧平蕪不否認自己過他的事實，也不願回那個在麵前獻祭所有自尊的、弱的自己。

“池以藍，你又生什麽氣呢。”

緩慢地撥開扣住手機的他的手，到虎口的痂、指節的厚繭，任憑記憶將扯回到那個二十歲時滿是板的地下室，與他、與熱的一切在一起的最好的樣子。

緬懷地笑了一下，接著說道：“你該替我高興，我照你說的那樣長大了。現在，我不會再覺得誰值得我放下段，哪怕是為了你。”

“不用你放下段。”

池以藍在長久的沉默後，啞著嗓子打斷。

“以後我來。”

垂下的睫抖了抖，不吭聲。

池以藍看著玉雪似的側臉，想抬手一，卻在寸許前僵住作，又落回側，著不。

“你我六哥也好，池總也罷。隻要能見著你，我怎麽都行。”

他說著，出一個說是笑也勉強的表，討饒般地俯垂頭，額頭幾乎抵著的，偏偏語氣四平八穩，好似談天氣。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