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湘抵達海市已經是淩晨，連行李都來不及放，就徑自趕赴吊唁的靈堂。

見到池粵西生前照片的那一刻，整個人力般慘然一笑，而後鄭重地上前給池粵西上了香。

與池粵西集不多，可畢竟是在邊出現過的活生生的人，那覺與在電視上看到任何災難與慘劇的震撼都不能比擬。盧湘做了半生慈善，救過無數人的命，卻發現對自己邊的一切原來無能為力。

淩晨三點鍾，萬籟俱靜，唯有寒風吹過簷前鐵馬琤然作響。

靈堂桌案右側是為接待盧湘而等到深夜的池以藍。他臂上綁著的烏布帶已經鬆了，臉上滿是疲憊，卻依然待盧湘禮數周全，不曾行差踏錯。

盧湘將香上，才偏頭凝視他，視線自上而下逡巡了一圈，再一圈，好似不認識他了一樣。

池以藍勸先去休息，搖搖頭道：“不差這幾小時，我明天一早就得趕回去，現在正好陪陪。”停了停，又道：“倒是你這孩子，撐了幾天沒合眼？都了熊貓眼。”

他搖搖頭示意沒什麽，扯了張團道：“那就坐下歇歇吧。”

盧湘沒有客套，不遠萬裏飛躍太平洋回來，也確實累了。

“見過阿蕪了？”盧湘仰頭問他。

“嗯。”他怎能居高臨下與聊天，隻得跟著席地而坐，與麵對著麵，說，“已經在客房睡了。”

盧湘點點頭，“你怎麽想？”

池以藍，眼眸深沉。

盧湘笑了一下：“沒什麽，你慢慢想。反正你們年輕，總有大把時間想清楚。”

“當年您為什麽不讓我見？”

他的語氣並非質問，更像單純好奇。所以盧湘也沒覺得冒犯，沉默了片刻。

“當時是個將死之人。”盧湘垂下眼，很溫地注視自己膝頭一點香灰。穿一件黑燈芯絨的闊，不知什麽時候香灰沾在上頭，灰白的一片，很是刺眼。

平靜地用手拂去，慢條斯理繼續說道：“你呢，又剛和說了分手。那個樣子，萬一任起來讓你做什麽，你會忍心不答應嗎？可以後呢？你會永遠記著你被用命脅迫過。”

“池以藍，看看你走你大哥的手段，就知道你是個怎樣睚眥必報的人。這樣一個人，我不敢把兒托付給他，更不敢讓有機會脅迫你留下來。”

終於將膝頭那點香灰清理幹淨，微微抬眼，見他始終低眉順目，一言不發，又歎了口氣。

“也不妨你把我剛剛說的這些都當做借口。歸究底，是我不相信你。”

池以藍終於有了反應，抬起臉迎上盧湘的目，最終道：“對不起。”

“你不欠我對不起，也不欠阿蕪的。”盧湘搖搖頭，輕聲細語道，“自己的要自己當得起。就算傷心也該自己著。是任，哪裏怪得到你頭上。”

“不，是我明白得太晚。”池以藍倦然道，“小時候以為放棄別人是件很簡單的事，以為就算後悔，也總有挽回的機會。但直到那天去港城認的時候，我才發現是我太偏執。”

“現場都是直升機的碎片，因為飛機墜毀時燃油箱會炸，我本沒辦法認出姑媽在哪裏，隻有滿地焦黑的殘渣。”

“我忽然慶幸，那年阿蕪在手臺上換另一顆心髒的時候過來了……”

聽到這裏，盧湘的表變得有些奇怪。

池以藍以為自己說錯話，便停下來，用詢問的眼神過去。

四下陷長久的寂靜，盧湘的眉微微蹙起，而後又展開，異常困地開口道：“沒有換心髒。”

池以藍怔了怔。

“沒有合適的配型，當時的狀況也無法承更大的手，為了保命，當時做了心髒瓣置換，暫時換上了人工瓣。”盧湘說，“我不知道是隻和你這樣說，還是對外一直這樣說。可能，不想讓人知道……”

不想讓人知道，多年後依然脆弱如一個紙糊的人。

盧湘趕清晨六點的航班離開。

池以藍吩咐司機送到機場後，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

東方泛出魚肚白，天卻依然沉。路過客房時他站住腳，不控製地調轉方向，走到門口，擰門把手。

大約是時常來池家的關係，住在這裏沒什麽防備心，門沒有鎖，輕輕一擰便開了。

從玄關到臥室皆是一片漆黑，可他尋到被子裏蜷的人，卻輕車路，隻消幾步即可。

上的孝服上沾滿了香火味、煙味，總之並不好聞。他站在床側了那團影子片刻，又返回客廳，將一外下來，隻穿著T恤和短走回臥室，挨著床腳就地躺下。

地暖還熱著，他枕著自己的手臂，著漆黑的天花板，疲倦至極，卻不願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過了今天，還會不會有這樣與共一室的機會。但他隻想記得此際。

若天為蓋地為席，那麽刻下他們也算是同床共枕過。

*

顧平蕪是被淋浴聲吵醒的。猛地坐起，一瞬間有點恍惚，想了半天自己是在哪，等記起這是在池家，又猛地打了個激靈。

那浴室裏的人是誰？

顧平蕪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著，見和昨夜上床睡時一致，又稍稍安心。

接著，四下環顧一周，隨手到床頭一隻了白玉蘭的淨瓶，拎著瓶子躡手躡腳走到浴室門口，裏頭卻突然傳出了人聲。

“阿蕪，醒了嗎？幫我找一套幹淨的服。”

聲音沙啞、清寒，語調帶著發號施令的覺，意外地很悉。

顧平蕪也沒驚訝，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那隻無辜的淨瓶，把它放回床頭。

“哦，你等一下。”

習慣地往出走了兩步，要去找方姨或者池家的傭人，接著就在臥室門口猛地站住了。

他們現在並沒有超出世以上的任何關係。要讓池家人見到他半夜睡在這裏，的臉往哪裏放？

在經過清早短暫的大腦缺氧後，顧平蕪的智商又回來了。翻了翻自己的行李，找出一件比較寬鬆的男同款T恤，往自己上比了比。

嗯，勉強過得去。畢竟為了穿Oversize的覺，買的是男款L碼。

但子怎麽辦？

看到客廳上散落的那堆氣味不妙的服，心生一計，把它們團作一團扔進了臺上的洗機裏，因為不知道洗在哪，就什麽都沒放，隻放了水幹轉，然後大功告似的拍了拍手，返往臥室去。

池以藍腰上圍了條浴巾，站在臥室裏，正難得有點無措地站在原地和對視。

“……你怎麽出來了？”

顧平蕪著門框沒進去，頭從牆壁那一側探出來，視線卻明正大地看他。

半晌，他問：“服呢？”

“等下。”蹬蹬蹬回跑了，很快拿了件黑T恤回來給他。

池以藍沉默地看了看上麵的心圖案，沒說什麽套上了，又問：“子？”

“等等。”顧平蕪依然沒進去，有點心虛地在門口徘徊道，“在洗，在洗。”

池以藍又沉默了一下，坐到床上拿了電話要播線找方姨。

一個箭步衝上去把電話扣上了：“你幹嘛？”

因為發自心地著急，害怕在池家丟臉，全沒顧及池以藍下失蹤的狀態，衝過來時步伐太大，膝蓋抵在他彎把浴巾蹭掉了，上半探過他懷抱，兩隻手還覆在他手背。

冷不丁離得太近，池以藍渾僵住，沒有再。

“我讓方姨送服到客房。”

還混不自覺，皺眉道：“你打得什麽主意？想讓我在你家丟人是吧？”

“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顧平蕪又委屈又著急，“你就不該大早上溜進來洗澡！你有病吧池以藍！”

“不是為了洗澡……”

“那你還想為了什麽？”

池以藍皺了下眉，說：“撒手。”

從前最怕他這幅麵無表的樣子，本來理直氣壯，這會兒又有點慫了，慢吞吞依言撒開手，直起來，才發現他腰間圍著的浴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掉在腳邊。

顧平蕪視線向下看了幾秒，又抬起來看看池以藍的臉，一本正經地發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池以藍麵上淡定自若，實則耳尖微微發紅，沉默地撿起浴巾圍上，起說：“不用洗了，我穿昨天的走。”

“可是……已經洗了。”

池以藍已經走到客廳，先是看到自己昨天的服一件都沒剩下，聞言回過，氣笑了。

“客房沒有烘幹機。”

“啊。”

結局是池以藍穿著半不幹的子和顧平蕪的T恤，依照顧平蕪“不要讓人看見你從客房出來”的囑咐，避著人走小路回了自己院子。

當天晚上，池以藍高燒到38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