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嫻急得跺腳,“你回來時再上家幫我問問去呀!你二哥沒在家,我益發兩眼黑了!”
池鏡玩笑道:“要不我得空時幫二嫂看看?”
絡嫻立時心里發訕,雖然有舊日的誼,素日又常說笑,可他到底不是他們一房的人。何況賀臺常說,這家里誰都信不過,嫁進門來這一年多的景,也有不切會。
抱了嗔他一眼,嘟著,“誰敢勞煩你?你看兩篇就要嫌煩的。”
池鏡反剪著手點頭,“還是二嫂知道我。”說著朝前走了,“勉強”答應午晌往連家去催促玉。
下晌果然把話帶給玉,“你再不回去二嫂就得急哭了,有幾筆租子收不齊,馬上就到了銀子庫的日子。”
今日是到山上一座尼姑庵里去進香,長在車坐著太悶了。上完香在庵堂吃的齋飯,那些尼姑當他們是年輕夫妻,總是麼紅著臉瞅他們。玉覺得不自在,吃了飯便拉著池鏡出來。
半山上有個八角亭,他們在里頭坐了會。玉側坐在那吳王靠上,一條胳膊搭著闌干,下墩在小臂里,放眼去,底下是蓊郁的一片矮林木,在那油綠油綠的碩的葉罅間,可以看見他們的馬車等在那小路盡頭。
自笑著,“沒見得我有那樣厲害,離了我就不行?二爺幫著算嚜。”
池鏡靠在那頭柱子上,一只腳閑散地踩到座上來,“前日二哥往揚州去了,大老爺差遣他去采買一班藝人。”
“南京也有不藝人,怎麼跑到揚州去買?”
“是送給朝中一位大人的,那位大人原是揚州人,聽見鄉音總是要親切點。”
玉將下在手臂上點點,慢慢偏過臉看他,“你怎的不去,還可以趁機到揚州逛逛嚜。”
池鏡閑淡地笑著,“你幾時見這家里有正經事給我做?”
玉眼皮略微一沉,又抬起來向他笑,“你的正經事是讀書,老太太和太太們想著將來你還要科考,不能拿這些事耽擱你。”
“也有這個緣故。”
言下之意,還有別的緣故。玉也知道些,多半是因為他沒親,沒有妻室管著的年輕男人長輩們都認為靠不住。但不好談論這些話,婚姻嫁娶在他們之間只怕永遠是個忌話題。越是相好,越不好說,就跟男相好間不好借錢是一個道理,比同旁人借錢還要尷尬。
池鏡坐過來,把手撐蜷著撐住額角看,“你在家也住了近一月,也該住夠了,到底什麼時候回去?”
玉別回臉去道:“就這兩日吧,明日先打發我大姐去了,我再回家看看太太,就回去。”
這些時候他們越來越要好,池鏡險些忘了原是家的人。
他把胳膊放到闌干外,眼睛里的笑涼了點下去,“翔有信來麼?”
“說是有信來。”
“說了什麼?”
“還不知道呢。”玉端直了腰,兩條胳膊手也搭到闌干外頭去,相互摳著指甲,“二就是我回去看看太太,再看看信。”
池鏡那嗓音像給風吹了些,“明日我送你回家去。我也該去瞧瞧太太。”
玉睇他一眼,笑道:“好。”
忽見小路上走上來個上年紀的婦人,看穿著打扮像是這附近的村婦,挎著個竹筐子,里頭裝著些紙蠟,約莫也是來進香的。人家也走進亭來歇,瞧見他二人,不得笑著點頭招呼。
玉立刻規規矩矩地坐好,也和點頭一笑。那婦人著袖子搽去腦門上的汗,瞅一眼池鏡,不敢搭訕,只和玉搭訕:“你們夫婦也是往上頭燒香的?別看這廟小,倒靈哩!”
因說到“夫婦”,玉不好輕易答應,只是微笑著點頭。沒曾想池鏡卻和人笑道:“正是聽說他們這里靈驗,所以才來的。”
那婦人笑道:“這廟里別的都罷了,求子最靈!”
玉僵了僵,睞池鏡一眼,池鏡倒還很自得,“是麼?您說說怎麼個靈法。”
那婦人忙笑道:“我兒子媳婦去年求的,今年就生了個胖小子,前兩日剛滿月,這不,我正是來還愿的。”婦人說著,又歡歡喜喜從竹筐子里出兩枚紅蛋遞給他二人,“爺本不缺這口吃的,不過是個彩頭,你們吃了,來年也生個小爺。”
池鏡謝了接過,在闌干上磕一下,三兩下剝干凈,遞給玉一個,自己大啖大嚼起來。見玉還舉在手上,便握住的手往里塞。
玉險些噎住,一面艱難地咽著,一面有點小心地窺著他孜孜的笑臉。他私下從不和說這類的話,連玩笑也不往這上頭開,很謹慎,致使在這些話上也十分謹慎。但每逢人家這樣以為,他又肯這樣玩笑。也許僅僅因為孤男寡在外頭給人看見不好,愿由得他們去誤會。可分明覺到他是有些高興的。
他們下山的時候,那婦人還坐在亭子里,一雙笑眼只管在背后把他們盯住,仿佛在查檢什麼真假。亭子下頭有一截陡峭的坡,池鏡在前頭,玉一手提著子,一手由他托著,小心翼翼地挨在他背后蹭著走。太曬得人恍惚,想這一刻半真半假的相依,也是經得住任何人來查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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