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前駛來輛馬車,看見秋五太太和玉從車上下來。這一向都是聽池鏡說起玉,想不到變化這樣大,髻上斜著綠油油的翡翠簪,穿著黑比甲,襟上繡著藍的纏枝紋,著湖綠的長襖敞袖,下頭著截寶藍的,既素凈又莊重又華,看著陌生。秋五太太還是從前那樣,人靠裝那句話在上不應驗,縱然穿戴比從前面許多,也遮不住行間如常的浮夸和鄙,也是陌生。
秋五太太斜著腰把上撲了撲,臃腫的子迫不及待地進半掩的門里去,急著進屋吃茶。去探他們姑太太的病,在人家家中吃的午飯,咸得很,這半晌茶水不斷。
急急地吃了一盅,擱下來就向玉抱怨,“你們姑媽那德,摳門得要死,故意多放鹽,白飯多吃點,菜自然就要吃得點。你看桌上攏共三盤菜,五六個人吃,我都不好意思多搛點!”
是忘了自己從前的時候,玉乜一眼,懶得聽絮叨。待要回房,見王福領著池家的一個小廝跑進來。
那小廝跪下就說:“,二爺午間發急癥過去了,三爺特打發小的來接您回去。”
玉怔了半晌,覺得突然,還有些不敢信,“怎麼就過去了?”
“咱們二爺那病您也知道,就怕急發,偏今日午間不知怎的,忽然不過氣來,藥還沒煎好呢,人就——老太太您趕回去,好張羅著料理停靈之事。”
玉忙收拾細跟著回去,路上還覺恍惚,進府見下人們不是哭就是嘆的,才敢相信。
先回房去換裳,金寶早將素服預備好了,一面替更一面催著,“現下闔家都在老太太那頭商議治喪的事,您快換了裳過去,才剛老太太還打發人來問了一遍,只怕去晚了老太太生氣。”
“我也是沒想到,我這才回去幾天呀就出了這事!聽說是發了急癥?怎麼好端端的會發急癥呢?”
金寶抻直了腰睇一眼,神言又止,“急癥急癥,不就是發得急才急癥麼?二爺本來就得的是這病,素日千防萬防,誰知還是沒躲得過去。”
玉理了理裳,匆匆往那頭去,“你和顧媽媽先去庫里領些白來掛,這會該是在發放了。”
過去那邊,闔家都在,桂太太還是一樣沒出來,兒子死了,也不許到人前來和大家商議,可見老太太心里多恨。絡嫻沒來,想必是哭倒下了。眾人眼圈都是紅紅的,都有大哭過的痕跡,只兆林臉上淡淡的。
老太太不等玉坐下便道:“正好你也回來了,等靈堂搭設出來,調度調停下人的事就給你。來的客多,都要招呼好,不要怠慢了哪個。”
車轎迎送與人客禮的事給了翠華,燕太太只管陪著老太太應酬眷,外頭寫聯子發訃告都給池鏡,兆林陪著大老爺只管應酬來往男客。這廂商議定了便各自忙開,池鏡自往外書房寫訃告發帖子,玉則到蘆花館召集眾管事婆子媳婦分派事由。
及至三更才回房來歇,聽見外頭仍是燈火通明,哄哄的,請的道士和尚連夜住進府來了,偶有鑼兒鈴鐺發出鏘鏘叮叮的聲音,在試家伙。玉坐在榻上,好容易得閑吃口茶,也不覺疲倦,聽著那些低低的聲音,仿佛夏天低空下的一群蜻蜓盤旋在頭上,仍到惘然。
稍刻池鏡也回來了,不知寫了多,進門時一只手還舉著攥來松去的活筋骨。他一頭仰在榻上,著屋頂出神一會,方問:“你姑媽好些了麼?”
“我姑媽那病也不是一天兩天,要好早就好了,我看能未必熬到明年春天。”
“我原想著明日也過去瞧瞧的,沒想到二哥的事又出來了。”
誰都沒想到。玉還是覺得奇怪,“都說二爺是發了急癥,到底是什麼發的?我素日看他十分留心,一到春天百花開的時節,他連門也出,就出門也常拿塊絹子捂著口鼻。怎麼偏是這時候,好些花都開謝了,又給他上了——”
池鏡仰著面孔笑了笑,眼圈還紅著,笑意卻和平常一樣散淡,“他那個病哪里說得準?什麼啊塵啊的,撞上了就是看命。”
說著心里有點得意,他自己命大,在斷腸草底下都能逃出生天,可見賀臺是天生命短,不然也不會得那個病。如此一想,就為自己開過去了,心里一點負擔也不再有。
燭火跳在他臉上,還是那樣松懈的神,玉看得吃驚。盡管知道他們兄弟不合,可人死了也沒有半點傷心的倒真是見。才剛在老太太屋里見他還不是這樣,雖然是在老太太跟前有些裝模作樣的分,這時好像關上門來,連裝也懶得裝了。
“你那樣看著我做什麼?”他察覺到的目,睞眼睇著笑。
玉咽了一下,低頭咕噥,“他到底是你二哥,怎麼他死了,你像是松了口氣似的?”
“人誰不死?”
“話是這樣說——”
池鏡忽然笑了聲,一手握住炕桌角,著往上坐直了些,“我那天還和媛姑娘在說,你是個心的人,沒想到還真是。”
玉聽出嘲諷之意,乜了他一眼,“不敢當,我不過是人之常,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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