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想又和小廝說:“干脆去問問府臺大人一聲,他先前替我預備那別院還空著沒有,若還空著,收拾出來給我。”
一面進去衙點了個卯,又走了。誰也不敢攔他,說是說來充役的,可誰不知道他是池家的大公子,誰敢真管他?連李府臺都待他客客氣氣的。
騎馬歸家,順道路上買了只燒鴨回去,給秦家媽,“午飯添個菜。姑娘呢?”
秦家媽接了來,笑道:“還睡著沒起來呢。”
他從前廳踅進去,繞廊進了正屋,打簾子進臥房,見玉睡在一張竹榻椅上。那榻是新添的,這兩日嫌熱,白天就睡在那里。他看著酣睡的臉,有種竟和這個人過起日子的荒誕安逸之。
來的路上他們吵得厲害,走水路的時候還好,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從重慶府轉陸路的時節,玉好就抱怨起來,“早曉得就不跟你來了,跋山涉水的,顛得子骨頭都要散架了!”
兆林從前雖常出門,卻也是頭回走這麼遠,自然也是抱怨,“你以為我想來?皇命難違!”
玉本來不是真抱怨,從前跟小夏的時候,什麼苦沒吃過?正是計較著這是第二回 跟個男人跑出來,自己也恨自己是昏了頭,所以一路上都表現得不是很愿的樣子,不是嫌飯不好就是嫌路難走。
聽見他口氣稍微重了點,愈發懊悔自己不該來,脾氣愈發上來了,“皇命與我什麼相干?我真是愚不可及,非要跟著來遭這份罪!”馬車將他顛得撞了一下,登時火氣直冒,狠狠推他一下,“你不要來挨著我!”
兆林撞在車壁上,吃了痛,一時也三尸暴跳,“又不是我求著你來的!你不想去,不如趁這會還走不遠,只管掉頭坐船回南京去!”
玉狠狠瞪了他兩眼,就小廝停馬,也不管是在哪里,當即便跳了車。秦家媽和兩個丫頭跟著從后頭馬車上跳下來拉,“姑娘又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這荒郊野嶺的,你要往哪去?”
“我坐船回南京!”
“才下了船,又說坐船回南京——”
兆林挑開車簾,向后路躬出半個子道:“不要攔!去,我看幾時走得到碼頭上!”
玉聽了這話,愈發快步朝前走,秦家媽并兩個丫頭也都往前追。兆林沒敢隊伍走,十幾個人在竹林間的小路上停著。
隔一會,趙春挑開簾子道:“大爺,真走沒影了。”
兆林跳下車一看,那厚苔遍布的路上哪還有人影?竹長得幾丈高,地遮著天,下幾縷來,更顯得此地幽僻可怖。他唯恐幾個流遇見賊人,忙騎了馬去追。
未幾趕上去看見們,玉還是走在最前頭,賭氣似的,步子邁得又快又大,像小孩子裝出的豪邁,蹩腳得好笑。
他跳下馬跑上前去拉,“姑,你還真要走啊?”
玉別著眼不看他,“我不走做什麼,留下來給你罵死麼?!”
“我幾時罵了你?”
撇過頭來,三分委屈七分憤然,“你還說沒有,才剛在車上你哪句話是好話?不是你求著我來的,是我自己偏要跟著來,好!那走自然也隨我!”
兆林忙笑著央求,“是我說錯了還不行麼?姑,我給你作揖,我給你賠不是。”說著轉到跟前去,連作了幾回揖。
秦家媽趁勢上來勸,“好了好了,大爺賠過不是了,往后也再不敢對你說一句重話,你別折騰了,當心這路上有強盜出沒,咱們趕走。”
玉半推半就的又給兆林拉了回去。路上這樣的事鬧過好幾回,到了都府也還在鬧,慢慢鬧下來,兆林倒覺得他們像是剛親的夫妻,總有調和不盡的矛盾。
但大事上,玉又從不和他鬧,譬如翠華要來的事,自從那日說了句“知道了”后,便一句沒問過,他想著日子還早,也沒放在心上。
眼下恐怕翠華已在路上了,不得不再鄭重和說一聲,“大約莫中秋前后就能到都府。”沒吱聲,仍是闔著眼。他坐在榻沿上,別著子撥弄的睫,“我知道你聽見了。”
玉睜開眼,向窗戶翻了個,“知道又怎的?又不與我相干,你們夫妻只管團聚你們的。”
兆林忖度須臾道:“前頭李府臺預備給我下榻的那別院,我他收拾出來,等大到了住。那宅子大,不如你也搬進去同住?”
懸空打扇子的手頓了下,極輕蔑地哼了聲,“我跟著你們住,你什麼人了?你這主意打得倒不錯。我才不去討這個苦頭吃,又不是你家的小妾。”
“那你還住在這里?”
玉坐起來靠在枕上,著他好笑,“我住在這里有什麼不好?我這個人,既不求嫁夫吃飯,生兒育,又不求你們池家的榮華富貴,我憑什麼要跟著你住進去,你那大的擺布?你們夫妻是你們夫妻,我是我,往后我這里你來就來,不來我也不去求你,咱們好一時算一時,要是散了呢,我還我的生意。就是不做生意我也不怕,我南京還有錢,也夠我和我媽開銷這一輩子了。”
兆林笑了笑,“無兒無,老了怎麼辦?”
翻了個眼皮,“老了我就去死!誰能長命百歲活著?再說,你打量我們秦家的人死絕了,我就沒旁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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