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清慈察收到了他的眼神,握了手裏的笏板,心裏還有點兒興——就撬你牆角怎麽了狗東西?
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問道:
“王爺不說話,是有什麽心事嗎?還是覺得柳將軍不夠格當這個輔國大將軍啊?”
“若本王不同意呢?”
薑清慈眨眨眼:“沒關係,柳將軍人中龍,王爺沒品味看不出來,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薑清慈,你現在連‘臣’都不自稱了?”
薑清慈麵不解,抬頭看了眼龍椅上閉著眼打盹兒的沈確,然後又扭頭看了眼低著頭打瞌睡的、直著腰板的文武大臣們,佯裝驚訝地問道:
“陛下還在上頭坐著,王爺說這話,是想篡位麽?”
“休得胡言!”
顧宴禮然大怒,一掌拍在素輿上,“咣當”一聲,扶手被拍斷,掉落在地上。
正在打瞌睡的眾人同時抬起來頭,因為剛被吵醒,眼神還有些迷茫,看向聲音發源。
沈確抬手打了個哈欠,因為困倦,眼下兩團烏青,已經快要睜不開眼睛了,含糊地問:
“皇叔怎麽又生氣了?”
陳八山拱手一瘸一拐地上前回道:“王爺說他想篡位。”
“你給本王閉!”
顧宴禮冷喝出聲。
眾人齊刷刷地向他看去。
顧宴禮隻手遮天把持朝政,在朝廷中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之所以一直沒篡位而養著沈確這個傀儡皇帝,也是想在天下留個好點兒的名聲,隻等時機,再一舉將沈確從龍椅上踹下去取而代之。
這本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誰也沒想到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薑清慈和陳八山先後宣之於口。
眼下朝廷大權三足鼎立,若顧宴禮認下了,那他謀逆的罪名便也就立了。
薑清慈和保皇派便都有了名正言順的借口將他除掉。
若他不認,這當著一眾文武大臣的麵兒,便是立下了誓言。君子一諾值千金,日後若他真的得了勢想稱帝,也隻能做個背信棄義之人被天下人著脊梁骨罵。
顧宴禮最看重自己的名聲,屬於是既想要權,又想要好名聲。
薑清慈心道這麽好的事兒,哪兒能讓他全給占了?
顧宴禮沉聲道:“休得往本王上潑髒水,本王一心為了大昭的江山社稷,從不曾有二心。”
此一言出,便有保皇派的人出聲聲討他:
“顧宴禮,當初你口口聲聲說什麽天子年,需要你這個做皇叔的代為執政監國。到現在已經有三年了,你也該放權讓陛下執政了吧?”
眾人紛紛附和。
顧宴禮了指節,沉聲道:
“並非本王貪權不願意放手,即便已經過了三年,陛下仍舊年,虛弱,後宮無人,子嗣單薄,大昭江山社稷後繼無人,本王如何放心放權?”
“這……”
保皇派們麵麵相覷,低聲談道:“雖然顧宴禮這廝忒不是人,但他這話說的沒錯,陛下登基到現在,後宮空空,半個子嗣也無,確實不妥。”
龍椅上沈確眉腳跳,一提到為他充盈後宮,保皇派的老臣就和攝政王派的站到了統一戰線上。
他屈指指節按了按太,慌忙看向薑清慈,道:“朕的子嗣倒也沒那麽單薄。”
“哦對,陛下宮裏還養了隻白犬當閨看。”
“這也不妥啊,一隻狗,如何能繼承江山社稷?”
沈確半瞇起眼,鷙漠然。
顧宴禮絕對是故意的。
一旦他後宮裏有了人,高傲如,不論從前分如何,是斷不可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就如他當初和宋婉定了親事後,疏離得幹脆決絕那般。
那他就一切都白費了。
他咬牙切齒出來幾個字:“此事日後再議。”
顧宴禮道:
“今日事今日畢,依本王看,現在就可以張羅著為陛下選秀充盈後宮了。等花朝節春花初放,邀請上京各大世家適齡郎前來赴宴,好讓陛下仔細相看,諸位以為如何?”
“我覺得……”
“哦對了,本王忘了,薑丞相正在為母守孝期間,不能赴宴。”顧宴禮打斷薑清慈的話,雙手疊搭在上,心頗好地勾了勾,“那真是可惜。”
“本王會為陛下選一位能母儀天下的皇後。”
此事正中保皇派們的下懷,朝中勢力三足鼎立,在這個問題上卻有一大半都倒向了顧宴禮那邊。
偏偏這廝還抬頭,目在龍椅上的沈確上巡視了一圈兒,又落回到薑清慈上。
將對自己說的話,全數還給:
“薑丞相不說話,是有什麽心事嗎?還是覺得陛下不該充盈後宮啊?”
早朝到最後,隻定下來兩件事——加封柳如鶴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和為沈確選秀。
散朝之後,宋丞相就興高采烈地拉著柳如鶴和薑清慈要去自己府裏喝酒。
但又想到薑清慈守孝之喝不了酒,隻好拉著柳如鶴一個人去。
薑清慈一個人走在宮道上,邊傳來腳步聲和素輿行駛在地麵上出來的沙沙聲,玄織金紋的布料落的餘。
沒有停下,也沒有扭頭。
兩人並排無言走了很久,顧宴禮才掀起眼皮子看:
“你阿娘和你阿姊都還好吧?”
薑清慈垂眸睥睨著他,他能猜到這件事,其實不覺得奇怪:“離開了王府,自然是一切都好。”
“阿慈,本王真是低估了你。”良久,顧宴禮才發出一句慨。
薑清慈扯輕笑:“王爺指的是哪件事?”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背叛我。”
薑清慈笑:“我以前也這麽以為。”
顧宴禮眼睫了,眼中閃過悲涼。
他想起來十五歲那年父王和母妃死在房間裏,他四周環狼飼虎,孤立無援,跪在王府的空地想將自己整個人都蜷到地底下的時候,是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邊說:“王爺,還有我。”
現在也是,趁他病,卷走了他的人和軍政大權,站到了他的對立麵。
平心而論,從小到大他被背叛過的次數不在數。
所謂的姨娘親近討好他,結果卻隻是為了在他的飯食裏下毒,好除掉他換的兒子獲取王位。
忠誠的幕僚說要一輩子效忠王府,結果卻下毒殺死了他的父母。
凡此種種,卻沒有一次的背叛比薑清慈這記背叛來得痛徹心扉。
他一直最自信的刀,他用了十三年的刀,卻反過來捅了他自己,很深得深,穿膛,刺穿心髒。
他起眼皮子看,聲音低啞:“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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