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將袖自皇帝手中出："阿耶！你當我三歲嗎？你召他京，表麵重用，實際你卻如此對他。你這樣，如何能得他衷心敬忠誠效力？隻會將他推得離你越來越遠！"

    皇帝牽兒袖的手頓在半空，停片刻，終於也惱怒，拂袖："你阿耶怎麽辦？你以為阿耶想嗎？盯著他都這樣了，背著你阿耶也不知做了多說不得的事！要是不盯著，他怕不把長安的天給朕捅出一個窟窿眼！朕倒是要，他到底想幹什麽，能翻出什麽樣的浪！"

    皇帝說到這裏，忽然想起剛發生的另外一件事，麵上怒更甚："還有，不止裴家小兒奉違和朕作對，連裴冀那老田舍翁，如今竟也膽大包天，幫他侄兒開始迫朕了！朕好心他來避暑，想和他說說話，他竟回個奏章，說什麽寒痢瀉，來不了蒼山！這便罷了，還這個何晉來！他何意？還不是鐵了心站他侄兒，要誅朕的心！他這在提醒朕，朕欠他們裴家的！"

    "別人都是伯侄一條心，嫮兒你倒好，竟幫著外人"

    皇帝一時氣急，臉發青，忽然心慌氣短，人搖搖墜，絮雨慌忙上去將他摟住，他撐著自己送到榻上，扶著躺下了，正要再喊人去醫，皇帝抬手攔了。

    "不用，大半夜的，人消停下吧。阿耶無大礙，躺一下就好。"皇帝閉目，低低地道。

    絮雨著，慢慢地，跪坐到了皇帝的邊。

    "阿耶，兒早就想問了，當年北淵之戰，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絮雨忽然問道。

    皇帝眼目依舊閉著，沒有半點反應，恍若未聞。

    "這個阿耶你不說，兒也不能強迫。但是，容兒大膽，再問一句，對當年裴固裴大將軍的事，阿耶你是否真的問心無愧？"

    絮雨問完，自坐榻上下來，跪在皇帝的前，鄭重叩首。

    "阿耶，請你一定回答我！"

    半晌，始終靜默著的皇帝忽然冷哼發聲："問心無愧如何？問心有愧又能如何？大事者不拘小節，朕比別人更有資格當天下人的皇帝！朕對得起朕的這個皇位，對得起天下，便就夠了！"

    隨著言語，皇帝自榻上緩緩坐起，睜開他那一雙蒼老卻剛勁的眼，沉沉向跪在自己膝下的絮雨。

    "嫮兒，朕知你在想什麽。但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朕是皇帝，為何要向別人解釋做過的事？他們怎麽想，就怎麽想，與朕何幹？"

    "至於裴氏此兒，朕也實話和你說，朕固然對他極是賞識，始終寄予厚，信他將來會是我聖朝的國家重，但他倘若自己執迷不悟，最後一定要和朕作對，那朕也沒辦法。真到了該殺的時候，朕縱然可惜，也是不會手的。所以阿耶再勸你一次，在阿耶沒好他之前，你離他遠些！"

    絮雨跪在皇帝腳前，仰麵，和自己的皇帝阿耶對著，良久，啟緩緩道："阿耶，我明白該如何做了。"

    自地上起，麵上出笑容："真的不早了，我送阿耶去歇息。明日還有大事，阿耶養好神，明早帶兒檢校我聖朝天兵的威武雄姿。"

    翌日，上午巳時，蒼山之巔，晴朗無雲。在山南那一片平闊的山麓之下，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沿著觀禮高臺朱雀臺，王公百、外藩使者共數百人，皆照各自班序了東位。西邊搭設出來的帷幄之下隔著一層輕紗，後麵坐著今日得允共同觀禮的命婦和貴們。在朱雀臺前十數丈外的一片方地之上，立著將要參與破陣樂演的一百二十名健兒。他們在皇子康王的率領下分隊，象征軍，著朱、白、黑三鍪鎧。在他們的後，是兩萬名選自京中各衛以及京畿各軍的將士。他們亦分軍，列整齊隊陣，人人鍪鎧森嚴，刀戟裝，在銀裝旅帥的統領下，正在等候著皇帝大駕的到來。

    巳時一刻，伴著莊重的大樂，龍纛飄揚，皇帝一戎裝，騎馬，在兵部尚、金吾大將軍韓克讓以及龍武衛大將軍範希明三人的引導下，進今日的檢校場地。在皇帝馬的後方，則跟著兩列共四十人由陸吾司司丞裴蕭元所領的儀衛。自他以下，所有人皆是頭戴武冠，穿紫鎖連甲，著緋繡花文袍。天子近衛，英姿人。

    當這一眾人馬出現在場地上時，太子領諸王和百出位，跪在道側恭迎，軍齊行軍禮，高呼萬歲，兩萬人發生的齊呼之聲振山穀，回聲陣陣，一時間，驚得方圓數裏的禽鳥亦紛紛隨之鼓噪，如天地同撼，為之變。

    皇帝登上朱雀臺，端坐於中央一張華蓋下的高座之上，宣平。他的語聲經由禮下達，再由眾多令迅速傳遞，不過十數息後，傳遍全場，將士再次高呼萬歲，如令起。

    聖朝曆代諸皇，皆曾有過如這般檢校軍的過往。循著慣例，此時當由皇帝陛下發聲，再親自振鼓，宣告講武開始。然而今日，卻仿佛有些不同。

    皇帝已然就座，卻是紋不。巳時三刻，隻見一禮的宗正卿在兩隊禮的侍從下登上高臺，向著座上皇帝行禮過後，轉向臺下之人，宣："壽昌公主歸。今日駕親至--"

    "傳皇帝陛下之命，宗親除親王，百除超品榮位，其餘人等，皆出列，恭迎公主！"

    宗正卿的宣聲，亦經由禮迅速傳開，播至全場。很快，四下發出一陣輕微的之聲。不止是朱雀臺東西兩麵今日那些隨皇帝來此的宗親百命婦貴們驚疑不已，以致於當場失儀，或紛紛起張，或相互低聲議論。便是場中那些尋常的軍將士，一時亦是訝異，紛紛扭頭張。

    兩百名樂署樂師，共同奏出莊嚴而又不失清悅的雅樂之聲。

    這響起的樂聲，迅速掩蓋了全場的雜聲。

    裴蕭元正凝立在朱雀臺的西北一角，一麵隨風獵獵展的龍纛之下。

    他離宗正卿的位置不遠，在宗正卿話音落下之後，他醒神過來，隻覺心髒一陣狂跳，幾乎便要躍出膛。

    是到了嗎？那個昨夜剛與他分開的郎？

    雖然早就明白，遲早終有一日，將會恢複原本高貴的份，做回聖朝的公主。甚至，他也曾在某個夜半醒來無眠的時分漫想，將會是在何等的境下歸來。

    但，即便是他在夢境之中，也不曾設想，竟是如此一個場合，他完全猝不及防的時刻，以公主的份，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此時，宗正卿已率領邊之人跪道迎接。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康王是第一個。他幾乎衝出隊列，拜在道旁，口中恭呼"阿姐。"

    朱雀臺左右兩側之人，亦迅速停止議論，出列恭迎。

    接著，伴著盔甲和刀戟撞所發出的如浪的整齊翠翠聲中，眾多的衛領著後士兵，紛紛向著公主車駕到來的方向叩拜。

    裴蕭元定神，慢慢轉麵，亦隨眾人目去。

    遠遠地，一輛玉輅車在禮和儀仗的引領之下駛，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真的是。

    正端坐在車中，向著他所在的朱雀臺的方向，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