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這位大魏餘孽便想回去提醒白有思,甚至想建議對方從北面通道繞行,但思來想去,白有思都不可能會忽略掉這個問題,反而這麼多人繞行到北路怕是要在落龍灘遭遇冬日,然後死傷枕籍……一念至此,曹銘只覺得自己此行任重道遠,爲了老母和僅存的獨子,怕是要盡力而爲了。
便也不管不顧,打馬西行了。
夕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不止是曹銘在辛苦奔波,河間最北部的滹沱河畔,狐貍澱,也有人一直到深夜才停止奔波,然後點燃篝火。
有一說一,此地柳與蘆葦極多,竟與曹銘踏的戈壁灘中沼澤地極爲類似。
倒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同何必相逢了。
篝火旁,聞著魚被烤焦的糊味,崔四郎崔玄臣有些不耐煩的了下手,似乎是要從族弟那裡把魚搶救過來,但也就是此時,他忽然覺得右邊大一側奇,進去一,竟出一隻秋後已死的蟲殼子來,心中無語,趕扔火中,復又忍不住隔著服撓了幾下。
旁邊幾人中,除了一個崔二十七郎修爲低一些,又在專心烤魚,其餘兩人全都察到這一幕,也都有些黯然,只是這兩人都算是心思深沉之人,並沒有表出來而已。
而崔四郎何等明,也是迅速察覺到了氣氛,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計較,也只好繼續板著臉,竟忘了從族弟那裡把烤魚搶救過來。
過了好一陣子,竟然還是崔二十七郎開的口……他以爲自己將魚烤的將將好好,卻在轉烤魚時才發現,魚的另一面已經被火的焦糊一片,卻又趕翻了回去:“叔祖,滹沱河對岸就是鄚縣,咱們爲何不渡河在那邊落腳,反而要在這裡宿營?依照你的修爲,難道還怕誰生歹心不?”
儼然是存了抱怨的。
而一行人中最年長的一人,也就是當日被白橫秋賣了的崔氏族長崔儻,聞言只是笑笑,然後接過焦糊的烤魚來,卻並不吭聲,似乎是等崔四郎這個後輩來替自己做解釋。
“二十七郎誤會了,咱們不是怕了誰。”出乎意料,主解釋的竟然是最後一人,也就是被懸賞的黜龍幫叛徒李樞,只見其人一開口便言笑晏晏,儼然風度猶存。“只是擔心暴了行蹤……”
“暴行蹤不也是怕幫裡的追捕嗎?”崔二十七郎依舊不解。
“真不是怕這個。”李樞笑道。“如我只被懸賞了幾十兩銀子,便可見人家本懶得理會我們,只是想辱一下我罷了。唯獨咱們往哪裡去,便是要在哪裡彙集力量做事的,輕易暴出來就顯得可笑了……崔公在河北名頭極大,咱們稍微躲一躲最好。”
崔二十七郎這才半懂不懂的頷首。
“可笑薛常雄,好大的名頭,卻只是坐以待斃。”聽到這裡,上已經發黑的崔四郎終於也忍不住埋怨起來,不過看他那樣子,卻更像是爲了轉移注意力不去理會手裡魚味道多一些。
“這件事幫裡之前反而說的通。”李樞捧著烤魚微微瞇眼道。“三徵之後,這薛常雄帶著河北行軍總管的名號,加上薛氏的出,宗師的修爲,國公的地位,還有河間大營的兵力,有名有實有勢有時,卻居然不能在兩年整合河北的大魏勢力……當日不是他渡河南下,反而幫裡渡河北上,他就已經輸了。”
“莫說渡河南下了,他連竇立德那些人都按不死。”崔二十七郎也忍不住吐槽。“但凡能把高泊剿滅了,那曹善跟我們崔氏不就倒向他了,曹善跟崔氏倒向他了,清河便是他在河北南頭的基,到時候渤海、武安皆不能自立,他不就能把河北服個七七八八了?服個七七八八,然後進了鄴城,收了李定,降了羅,馮無佚回來也只會服從他,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勢力!北上南下都隨他!可是他連高泊都不能清理,反而讓竇立德那些人等到了黜龍幫,這才讓黜龍幫有了清河、渤海的局面……也是他活該落到現在等死的局面。”
“竇立德哪裡是那麼好按的。”火映照之下,李樞若有所思。“當時河北這裡三徵之苦極甚,張金秤、高士通、孫宣致,還有現在還在上谷廝混的二高,包括現在出挑的韓二郎、劉黑榥,一個連一個,都算是河北義軍出,而竇立德是其中最有韌勁的,這也是張行當日渡河的底氣了……但不管如何,薛常雄不能整合大魏方勢力,便是他無能。”“聯姻、駐軍、自設職……”崔四郎想了想,還是覺得疑。“他自家明明用河間大營的名義表奏設置了許多武,收攏了許多河北豪強與修行高手,卻爲什麼連往各郡駐軍都不做?自家帶了六七八個正當年兒子過來,也不與河北世族聯姻?叔祖,他有跟我們聯繫過婚姻嗎?”
“沒有。”認真吃魚的崔儻終於開口,而即便是宗師,角和鬍子也不免被塗黑。
“連黜龍幫的程大郎都知道第一時間跟我們攀親戚,便是張三……張三雖敵視我們家,還專門打了程大郎,可也曉得用我們,給了兩個頭領位置,這薛常雄到底怎麼想的?”崔四郎原本只是轉移注意力隨口開的話題,但此時卻越想越覺得荒唐。
“老夫倒是曉得他的一二心思。”崔儻放下魚來冷笑一聲。“還不是他覺得自家是關隴大族,就沒把河北當本之地?便是聯姻,也要他們薛氏幾個兒子娶白氏、竇氏、司馬氏的纔像話,至不濟也要跟滎鄭氏、河東張氏這些更近的大族聯姻,跟我們崔氏聯姻有什麼用?”
衆人各自一愣,反應不一。
無他,這話聽起來荒唐,但似乎又合合理……人家薛常雄從生下來就是關隴名門嫡傳,一直到四五年前還一直跟著這個政治集團進步,一起見證了關隴集團達到最盛的輝煌,有這種關隴本位的想法不是很合理嗎?
難道只有他一個人如此?
想到這裡,便是李樞都只好低頭去看篝火。
“你們都說,他是沒想過做君,總不能離臣子範疇,所以才被張三跟白橫秋給甩開。”崔儻繼續冷笑。“有沒有可能,這廝就是看不上河北,就是覺得自家本在關西,若是留在關西,早就稱帝稱王了呢?”
李樞等人依舊默不作聲,只是盯著篝火來看。
“照這般說,咱們再去羅那裡,就不至於像在薛常雄這邊被人束之高閣、只聞不問了?”過了一陣子,依然還是崔二十七郎打破的沉默。
“羅應該會務實一些。”李樞勉力含笑安。
“也難。”崔四郎嘆了口氣。“眼下局勢,想要在河北有些作爲,前提是羅跟薛常雄合流,便是羅務實一些、積極一些,可一個掌拍不響,薛常雄這個樣子,又如何能讓他們合流呢?”
“防守還是可行的。”李樞正道。“張行便是再拖延,半載之也必然來攻薛常雄,薛常雄雖然無力主出擊,可據城而守支撐一段時日應該還是可行的,到時候只要催羅及時出幽州突騎外夾擊,便足以翻轉局勢。”
“然後呢?”崔儻終於也蹙眉來問。“便是守住一時,可黜龍幫一退,羅真要務實反而要嘗試兼併薛常雄吧?而黜龍幫如此勢大,再回轉過來又如何?一來二去,兩家再無信任,黜龍幫自然可以從容吞併了。”
“太難了。”崔四郎也頷首不斷。“黜龍幫大勢已……年初那一戰便是白橫秋看到了黜龍幫龍之勢,哪怕是去關西之前也要來試著捅一刀,卻終究被黜龍幫熬過去了,自然難制。”
“可以建議羅與薛常雄結盟,最好是放下段名義上居於薛常雄之下,然後讓他往南以薛常雄爲張行之盾,再往北攻略北地,等北地八公七衛在手,自然可以轉南下。”李樞似乎早有想法。“而促幽州-河間聯盟,包括攻略北地,就是我們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北地……也不是不行。”崔四郎愣了一下,然後看向自家叔祖。
“竟似乎只有這個法子了。”崔儻想了許久,竟也頷首認可了。“黜龍幫勢大,偏偏咱們總要回清河的……況且,此時不指河北本土勢力,難道還要指關隴人?自白橫秋到薛常雄,我也看明白了,竟未曾有一人願意視我們爲同列!”
很顯然,這位是還記著白橫秋賣了崔氏的事呢。
當日怎麼就覺得白橫秋能一擊就推倒了黜龍幫呢?
另一邊,崔二十七郎本想點頭附和,卻忽然想到,側的李樞似乎也是關隴世族出,也不知道人家是怎麼想的,自家叔祖這般言語似乎又有些試探之意,也是趕佯作不知,低頭啃魚。
倒是李樞,此時不由捧著魚來笑:“張三外寬忌,獨霸黜龍幫而馭河南河北,我們不得已流落,但天下如此之大,總有一線生機,何況我們盡知黜龍幫虛實,而崔公又負河北之、逞宗師之強,算是有所倚仗,外面更有許多家諸侯可做投靠……眼下局面比我當年流落東夷要好得多……諸位不知道,我剛剛這狐貍澱時便察覺,此地與落龍灘東側戈壁中的沼澤極爲類似,而當日楊慎事敗,我孤流落其中,見不到半分前途,而且前無城鎮後五倚仗,側也沒個同列,竟然存了投河而亡的心思,只是撐下來而已,哪裡像現在,還有諸位同行,也有烤魚來吃?”
崔四郎笑了笑,崔二十七郎也笑,便是崔儻也嘖了一聲。
幾人一起悶頭啃魚,氣氛倒是好了不。
然而,魚吃得大半截,角正黑乎乎,四人中三人修爲都算頂級,卻是先聞到沼澤外馬蹄陣陣……幾人對視一眼,修爲最高的崔儻隨手一揮,篝火便停止了搖曳,然後迅速萎、熄滅,其餘幾人也都放下烤魚,沉默著靜耳傾聽,只能猜到是怎麼回事的崔二十七郎更是警惕到四面來看。
但很顯然,外面那羣人就是衝著他們來的,這些人直接就在狐貍澱外停下,然後又完全散開,繼而堂皇澱來作呼喝。
崔二十七郎尚未聽清楚聲音,崔儻已經詫異起來,並看向李樞與崔玄臣:“如何?”
“應該是真的。”崔四郎笑道。“咱們固然是想瞞行蹤,可羅若是個務實的,早該趁著薛常雄失去雄心時聯絡河間的本土勢力了,而若幽州的間諜鋪滿了河間,那知道我們離了薛氏的消息,乃至於此時大約在狐貍澱似乎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說著,其人復又看向李樞:“李公,你覺得是嗎?”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李樞一聲嘆氣。“只是這羅比我們想的更務實啊!未免……太務實了些!”
崔二十七郎不提,其餘兩人自然曉得他意思。
但崔玄臣只能苦笑來勸:“話雖如此,總比在薛常雄那裡空耗來的好。”
話音未落,篝火便已經復燃,甚至當空騰起。
李樞見狀,不再嘆氣,只是端坐而候。
須臾片刻,便有一隊幽州騎士尋到此,卻不敢上前,等了一會,一名明顯是爲首之人方纔來到這邊,看著四個端坐不的人,毫沒有停滯,直接朝著最年長的崔儻下拜行禮:“可是清河崔公在前,在下幽州北面都督、安樂郡太守、武將軍、柳城公侯君束,奉我家主公幽州行營總管、河北道大都督、北地監護使羅公之命,特來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