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只裝作不見,徑直接應城部隊去了。
須臾片刻,秦寶將程知理引到後院,自己依舊在門外站定。
而程知理雖然知是張行有話要私下待他,但得院來,見到對方臉,還是心下一跳,當場繃起來,然後方纔小心翼翼拱手行禮:“首席。”
“程大郎。”張行負手站在院中樹下,此時黑著臉對上此人,好像昨日說‘哪有大頭領給其他人下拜道理’時的如沐春風本不存在一樣。“我問你,你來答。”
“是。”程知理已經張了。
“第一件事,就是登州產業被幫裡親眷搶佔的事,未必是你引導的,但依著你的子,應該是樂見其的,心裡是把這類事當了與幫中各位頭領好的手段,是也不是?”張行冷冷來問。
程大郎低頭沉默了片刻,然後頭得更低了:“是這個意思。”
“第二件事也是類似,你骨子裡就是忘不了你那一營騎兵,還是想掌握一營完全被你控制的銳才能安心,裡還是想把地盤、兵馬當做私人經營,是也不是?”張行繼續來問。
“是。”程大郎頭低的更深了,但這次答的卻快了一些。
“程大郎。”張行語氣鬆了下來,能認賬還是好的。“我並不覺得你有這種私心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也不覺得其他大頭領、頭領就比你乾淨,何況你還是個有本事的,能文能武,如果真要計較這些,黜龍幫早散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個關鍵,不許嫉恨白金剛,你能做到嗎?”
程大郎擡起頭來,嚴肅以對:“當然能!”
“能就好。”張行嚴厲呵斥。“但你不要覺得這是個什麼你程大郎度量如何的事……而是說,人家白頭領是真的志懷霜雪,而你程知理也總要知道,表是表、裡是裡,表這個東西看起來無用,但實際上是不開的,真撕開了,只有裡,怕是要一蹶不振的!”
“屬下曉得。“程知理甚至有些凝重起來。
“這次出兵你隨我一起走。”張行反而嘆起氣來。“別倒也罷了,唯獨落龍灘這一場,三娘其實兇險異常,我之前只做是不知道,但到了眼下,再裝也無用……按照總管、總指揮這一層來看,你功勳其實不足,這次在登州也做得不好,若是三娘回來,你做副總管或者去大行臺領兵還好,怕只怕三娘回不來,或者重傷,登州還要你來做,就得拿出些姿態來讓雄天王這些幫中兄弟曉得你的能耐和擔當。”
程知理趕點頭,卻又心中醒悟——這幾日見了張首席,總覺得跟前幾年比木了許多,現在看來,被事累到是真的,但也有擔心白三孃的意思,而且心裡總還是亮的。
且說,話到這裡,不管是之前大家聚在一起,還是眼下的私下談,幾乎所有人都認爲,白有思的難只在落龍灘,卻從未想過,落龍灘之前,必然也足夠艱辛了。
午後還在,但落龍灘東面的戈壁灘上卻起了風,風力頗大,雖稱不上飛沙走石,卻也捲起戈壁灘上石的灰塵和沿途河畔的柳絮、落葉,弄得昏沉一片。
這很不常見,但白有思也習慣了。
“總管,這是好事是壞事?”同樣揹著一捆幹蘆葦的王振蹙眉來問。
“是壞事。”白有思坦來答。“若是不起風,哨騎能看到我們,我卻更容易看到他們,確保不走消息,起了風,就難了,更要命的是,咱們行軍就更難了……當然,也有些許好,若是臨到軍營前還在颳風,一則突襲容易功,二則放火也效用快些。”
王振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那要不要緩一緩,歇一歇,等風停了再走?”
白有思也猶豫了一下,然後堅定搖頭:“遲則生變!誰知道高千秋會不會察覺?而且指著等一等就風停,未免太自作多了。”
王振再度頷首,然後依舊顯得猶豫。
“有話就說。”白有思催促道。
“總管。”王振笑道。“按照路程來算,如果沒風,咱們估計是傍晚抵達,現在走了七八的路程,對不對?”
“自然如此。”
“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沒了退路。”
“不錯。”
“出發前你就說,此一與一也,勇者當前,到了眼下,就更是如此,但偏偏遭遇此風,加上行軍疲憊,若是等到天黑抵達,對方又發覺,咱們是不是就危險了?”
“你想說什麼?”
“我不是想說什麼,總管,我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請你驗證,但你既這般說了,就說明我想的不錯。”王振低著頭側躲避風沙,笑意不減。“而既然想的不錯,那就請總管將隊伍中的騾馬集中起來給我,我率領五百人帶著蘆葦頂著風沙衝過去……這樣的話,便是哨騎發覺也無所謂了,只是前後腳罷了,趕到那裡,我們先放火,驚擾他們,總管隨後掩殺!”
“好!”僅僅是思考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白有思便同意了對方的方案。
王振得了言語,毫不猶豫,便去呼喊自己部屬銳,收集隊伍中的那些繳獲沒多久的牲口,然後將蘆葦掛上,甲冑上,便不惜畜力,頂著風沙先行順河而進。
後方部隊呼喊起來,七八千衆再度打起神,繼續前行。
而後方且不提,只說王振帶領的五百騎,中途果然遇到了幾名哨騎,王振騰躍起來,殺了一個,但其餘幾騎跑的飛快,遁戈壁,他也懶得追趕,反而催促部下極速前進。
另一邊,高千秋正在設宴。
倒不是因爲風起而設宴,乃是因爲第三位使者抵達了……沒錯,三位,第一位是前大魏齊王殿下曹銘;第二位是東勝國前釜嶺關副將劉延壽;第三位則是今天剛剛從海路抵達的苗海浪。
苗海浪是東海人,也就是徐州這個總管州建立前東海郡人。
其人一開始就是當地與東夷人走私團伙的頭目,然後以此份進淮右盟;三徵後司馬正佔據徐州,他又名義上離了淮右盟加徐州行臺,同時又與黜龍幫、淮右盟保持聯繫;等到司馬正走後,徐州被淮右盟佔據,他又重新迴歸淮右盟,並推淮右盟出兵援助張行;如今淮右盟主南下淮南,他則再被張行專門寫信留下,要求協助徐州行臺的建立,並在之前張行過河去鄴城時接到命令,來東夷這裡做打探。
三姓家奴,大約如此,但實際上,就是守著東海一畝三分地的,是當地海商的代表人罷了。
至於苗海浪來東夷,也不是有什麼重大使命,張行當時讓他過來的原因很簡單——他跟白有思的通信忽然斷了,信使也消失了,而苗海浪在東夷人這裡稔,讓他看看況。
只不過,因爲時間差的緣故,苗海浪這邊從海路到了,那邊白有思也到而已。
而且,人家苗海浪到底是代表黜龍幫張首席來的,自然也不能輕視了。
於是乎,風起之後,高副帥一邊擔憂局勢,連番派出人去接應哨騎,另一邊專門以歡迎苗海浪的名義在永久的大營正堂設宴招待。
但說實話,氣氛不是很好,尤其是三位使者面對面以後。
首先發難的是曹銘,酒過三巡後,其人忽然將酒杯擲到地上,然後便來質問:“高副帥,我誠懇請你讓出道路,你不答應倒也罷了,爲何反要拖著我?莫非是有計劃?是不是要藉著龍骨山分割之勢突襲白三娘,只留我做麻痹?”
高千秋被問,卻毫不尷尬:“齊王殿下想多了,我若是發兵,你難道看不到嗎?”
“那爲何二番使者前日到了,今日才告訴我?”曹銘氣憤不平,復又指著有些畏的劉延壽來問。
高千秋心中冷笑,卻是毫不示弱:“因爲正要查探白娘子心意……齊王殿下,你莫非以爲我今日設宴是好意不?我早曉得你與劉將軍一個正一個反,一個拉一個扯,不就是想讓我去龍骨山攻白娘子嗎?偏偏龍骨山下白娘子營地都是蘆葦所構,明擺著引我去,今日驗證出來,我如何能上你們當?!”
曹銘目瞪口呆,不由指著劉延壽大怒:“你今日不說,我都不曉得他是使者……我問你,我來時怎麼可能知道他在釜嶺關降了?”
高千秋一愣,心下也一突,卻又失笑:“自是白娘子做主,你二人連番過來互不知曉也尋常。”
話雖如此,高千秋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想,平白錯過了一次好機會。不過,他旋即就否定了這個念想,因爲無論如何,都是有中計風險的。
第一波哨騎回來後,那個連泥都不糊的蘆葦營寨未免太小瞧他了,真以爲他會冒冒失失中計呢?
正想著呢,那邊曹銘早已經徹底發作:“若是高副帥這般想,便是正經欺我了,我現在便要走回龍骨山,與白三娘說清楚,讓做好準備,發兵來攻!”
高千秋努了下,下方四五個軍將涌出來,護真氣一水的綠,卻都是典型的東夷軍將高手了。
曹銘大怒:“高副帥,你這是什麼意思?”
“等風停了再走吧!”高千秋在上首嘆了口氣。
“高副帥。”苗海浪終於也坐不住了。“如此說來,信果然是你截的了?“
“是。”
“哪有截人家夫妻私信的?”苗海浪無語至極。“你知道這般做是什麼後果嗎?真要跟整個黜龍幫翻臉?”
“我也是無奈。”高千秋似乎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便四下去看,然後看到一聲不吭只往門外看的劉延壽,便來指點。“劉將軍,你看什麼呢?”
劉延壽猶豫了一下,正來問:“高副帥,你聽過,風從赤、雨從青嗎?”
苗海浪一愣,也著門外若有所思:“你是說……”
劉延壽不敢怠慢,避席俯首下拜:“高副帥,這是機會,是赤帝娘娘在提醒你,此時出擊,正當其時。”
高副帥愣了一下,還沒開口,旁邊曹銘先破口來罵:“劉延壽,你若已經降了,便不該再行倒戈,無論往何,反覆小人誰能信你?”
苗海浪也嘆了口氣:“劉將軍,降便降了,倒戈便也倒戈了,卻要留幾分餘地,怎麼能多此一舉,行戕害之實呢?這般行爲,沒人敢用你呢?”
儼然是經驗富。
劉延壽只是不吭聲,去看高千秋。
高千秋猶豫片刻,負手來到磚木大堂門前,著外面昏沉天空仔細觀察,周圍人也都不吭聲,不軍將也都探頭來看。
卻只見外面昏黃一片,飛塵滿天,連帶著太都不現,偏偏空氣中還約有些沼澤泥水腥臭味道,再加上風嘯如鼓,似乎空中有什麼怪藏其中一般。
正看著呢,忽然間,昏暗飛塵之上亮起一道閃電,繼而隆隆聲不斷,自遠方了下來。
高千秋如釋重負,扭頭來笑:“且不說這自是秋日暑氣未消,海上來了狂風,估計還要下雨,談不上什麼至尊提醒,便真是什麼徵兆,你這般風雷,部隊奔襲數百里,怕是到地方也被人輕易打回來了。”
周圍軍將也都附和。
便是曹銘跟苗海浪看著這個風雷發作,也都面嚴峻,劉延壽也有些無力。
因爲對方說的太有道理了。
你萬般計略,百般思量,對上這種天氣又如何呢?
這種天氣,怎麼可能出兵?
“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