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善年過四十,乃是汲縣一名小小的典史,連九品小都算不上,但卻正是此人,冒死將汲縣一事上報了朝廷,又把知縣與縣丞行賄的賬本給了李鶴鳴,還散去大半家財庇護兩百餘名無家可歸的百姓度過了寒冬,足以稱得上一名忠義之士。
汲縣懸房案牽扯之深,泥下不知埋著哪名大臣王孫,得知當地知縣在錦衛初到汲縣那夜自盡而亡後,錦衛便立刻將羅道章與駱善日夜看守了起來。
駱善家住在一條平凡無奇的褐牆深巷裏,說是員,更像是一位平民百姓。
門口看守的錦衛見李鶴鳴來,垂首道:“鎮使。”
李鶴鳴推門而。院中,駱善正頭疼地抱著一名哭鬧不止的嬰孩在哄,他的兒和妻子正在浣洗裳。
瞧見李鶴鳴進院,駱善忙將那孩子遞給妻子,低頭請李鶴鳴進了房門:“大人請。”
他人高馬大,四肢強健,言行舉止似名將士,不過行走時左側腳卻有些跛,李鶴鳴看了一眼,問:“駱大人要見我,所為何事?”
駱善有些局促地了手,他道:“大人我駱善便可。”
李鶴鳴沒應,他拱手道:“我年初兵營,曾跟著大人學過兩招劍法,這聲稱呼大人得。”
駱善聞言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隨即憨厚地笑了笑:“多年前的事了,原來您還記得。我的劍法比起將軍差得遠了,是我那時班門弄斧,現在想來,隻擔心帶壞了大人的劍招。”
將軍,指的是李鶴鳴的父親李雲起。提起李雲起,駱善的心明顯低落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道:“我請大人來,其實是為多年前的一件舊事。當初大人到汲縣時,我便想過該不該告訴大人,後來因猶豫錯失良機,如今大人重返此地,想著許是上天之意,注定要讓大人知曉。”
李鶴鳴道:“請大人直言。”
駱善握了下拳頭,神認真地問李鶴鳴:“這麽多年,大人、大人有沒有對將軍的死生過疑心?”
駱善的話一出,這深院外的煙火氣息都仿佛沉寂了一瞬。
恍惚之間,他仿若穿越千萬裏回到北方邊境,重新披甲持槍,麵容堅毅地值守在將軍虎帳外。
多年來,駱善第一次重提舊事,神難掩激,又顯出兩份悲傷:“當初北方大,將軍掌兵,六皇子監軍,探子回稟敵軍將穿越奇石穀之際,六皇子曾向將軍獻過一計,稱他已調一萬兵占據奇石穀高地,若將軍領兵在奇石穀直麵迎敵,與之配合,必能殲敵軍於劍下……”
駱善說到此,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因此戰結局在十年前已定,最終李雲起未能殲滅敵軍,而是長眠在了崎嶇險峻的奇石深穀中。
此計乃軍機,不可為外人道,知曉這事的人,幾乎都已隨李雲起亡於戰場,骨灰。隻有彼時的駱善因突發肺咳轉於後方而逃過一劫,獨自將這藏在心中多年。
皇子明暗相爭,李雲起位二皇子黨,又手握十萬大軍,六皇子除之於刀劍無眼的戰場並非說不通。
可堂堂一介食民之祿的皇子以戰為棋實在太過荒謬,是以這麽多年雖有人起疑當初一代勇將為何突然戰死,卻也無人疑忌過六皇子。
眼下,李鶴鳴聽駱善提及自己的父親當年疑雲陣陣的死因,卻是神淡然,連眉眼都未一下,似乎對此渾不在意,又沉靜得仿佛早已知曉。
李鶴鳴左手鬆鬆按著刀柄,對駱善道:“妄議皇室乃死罪,此事既無無據,李某今日就當沒聽見,大人也勿要再提。”
駱善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邀李鶴鳴前來,將陳年往事告知於他,萬沒想到李鶴鳴會是這種反應,他囁嚅幾聲:“難道、難道將軍他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嗎……”
李鶴鳴看向眼前年近半百、已該安晚年的男人,沒答這話,而是語氣淡淡道:“典史家中不過一妻一,和一個死了父母的,哪有什麽將軍,典史糊塗了。”
李鶴鳴說罷,駱善從災民手裏撿回來的那嬰孩似在響應他的話,又開始放聲啼哭起來,他那年輕的兒“哎呀”了一聲,低低唱起了謠。
模糊不清而又輕的歌聲過門窗傳屋中,駱善怔了一瞬,轉頭看向閉的房門,眼中似有淚意。
李鶴鳴見此,未再多說什麽,抬手行了個禮:“今日李某便當未來過,李某還有事在,先行一步。”
說罷不等駱善再言,直接轉推門而出。
院中,駱善的兒正抱著那哭得震天響的嬰孩在哄,見李鶴鳴從房裏出來,好奇地瞟著他,但又怕他發現,隻看了兩眼便紅著臉轉了過。
李鶴鳴隻當沒發現,一邊朝院外走,一邊從懷裏出了一疊銀票。
他垂眸瞥了手裏的票子一眼,從中了張一百兩的放回前,其餘一千八百兩全塞在了院門的門閂與門板的夾。
他作自然,駱善的妻子與兒並沒看見,李鶴鳴也不聲張,帶上門,領著門外的錦衛安靜離開了。
駱善的妻子聽見幾人的腳步聲遠去,忙放下洗了一半的裳,甩去手上的水,快步進了房門。
見駱善呆呆站在屋裏一不,愁著眉眼擔憂道:“那位大人來找你做什麽?可是出什麽事了?”
還沾著涼水的手覆上手背,駱善驀然回過神,他看向妻子擔驚怕的表,反握住妻子的手安道:“無事,隻是問了兩句案子的事。”
婦人了淚,心有餘悸道:“你可嚇死我了,那大人看著年輕,卻總讓人覺得害怕,我還以為你要被抓牢裏去了!”
駱善抓著的手,拉著往外走:“沒事,放心吧,他應當不會來了。走,去看看那鬧騰的小崽子,我看囡囡一個人哄不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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