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玨畫的是一幅蓮池。
接天蓮葉仍在,荷花卻開得不算繁盛,獨有一支高出水面許多,風姿楚楚、清而不妖,靈秀絕塵。
好畫。
紀明遙便笑問:“原來定涼也有荷花嗎?”
還以為只有高山險水,牛羊群。
見崔玨仍站在旁側,又忙說:“崔翰林,請坐。”
崔玨便先歸座原位,方與詳說:“是在定涼下西川縣有一河谷,水名‘桃花河’,氣候宜人,水土沃,亦能種植水稻。縣外四十里遠生出此池,當地百姓說,今年花開得比往年更盛,雖我等去時已快過了花期,但獨此一支,竟也勝過繁花萬千。”
那時將至二姑娘的及笄禮,他本以此畫相贈,但終究未能將信寫完。
今日還是送出來了。
紀明遙笑道:“可見天下之大,各地景象并非我在家中便能知曉。多謝崔翰林送我此景,我會好生保管的。”
喜歡這個禮。
畫工妙,意境俗,值得每天拿出來欣賞,而且他送得再重些,會有負擔。
這樣正正好。
崔玨卻說:“此禮過輕了,并非崔某有意輕慢,今后——”
“哪有!”紀明遙忙說,“崔翰林請不要自責,我很喜歡。”
兩人都一頓。
“‘千里送鴻,禮輕、義’——”紀明遙想把方才的話圓一圓。
可這話沒能說完,最終還是停下了。
好像……也不對勁……
而且并不覺得這禮輕啊……
榻下的炭火燃得過旺,讓兩人面頰都沁出紅暈。
紀明遙低著頭,慢慢把畫折好,放回信封,又把信封放在自己懷里——袖子里塞不下……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
“我不于針線,”起走過去,說,“以此相贈崔翰林,請莫見笑。”
“閨閣子”該學的東西都學過,據喜與否和學習的輕松程度,水平或高或低。
紅是非常不喜歡,而且學起來很麻煩,想學必要下苦工,所以技真的很一般,只能說會做。
但太太一定要做樣東西,哪怕只是一個荷包也行。便親去家里竹林賞景畫的花樣子,又在繡工大師花影的指導下前前后后做了足有半個月,也算拿得出手了。
走到崔玨面前,紀明遙出手,用指尖住荷包。
崔玨亦已起,展開手心。
荷包輕輕掉落在他手上,他們沒有再相。
崔玨收回了手,看小巧的荷包上繡的是一叢綠竹。
他歷來不留心飾,穿著只要得合矩便可,對繡樣自是無甚了解。但把二姑娘相送的荷包拿在手里,他只覺得枝葉鮮活、配和諧,都好。
他又慶幸,無論如何,幸好把畫帶了過來。
沉再三,他也嘗試著說:“多謝姑娘,我很……喜歡。”
他素來沉靜淡薄的聲音比平常低啞了些許。
說出這樣的話,對他來說還是甚不習慣。
這屋子里太熱了。
崔玨將荷包放懷中。
“太太回來了!”
紀明遙頓覺輕松,忙對崔玨點頭示意,繞出屏風相迎:“太太!”
見竟出來,溫夫人才有些詫異,又忽笑了。
看向崔玨說:“老爺和明遠在前院等你用飯,去罷。”
“是。姨母、二姑娘,告辭了。”崔玨從丫鬟手里接過披風,自己披上,告辭出去。
溫夫人讓銀月帶人相送,便看著明遙笑:“怎麼,這回多說了幾句話了?”
“崔翰林遠路歸來,自是有些話要說的。”紀明遙裝傻。
“你呀!”嗔一句,溫夫人并不追問,只讓孩兒們和明都過來吃飯。
冬日服厚,不怕皺了紙,紀明遙便沒把畫給別人,帶在懷里吃了晚飯。
平常晚飯后,太太若無事,大家都會多留片刻。但今日飯畢,紀明遙立刻告退:“我先回去了。”
溫夫人雖笑讓去,但紀明德早等著晚飯后這個機會,怎肯輕放。
趁紀明遙抱手爐披斗篷的功夫,笑問:“二姐夫大半年不在,走了幾千里路回來,不知都給二姐姐帶了什麼好東西?”
阿彌陀佛!大姐姐和溫表哥過定之后,終于敢崔翰林為“二姐夫”了。
知道太太三令五申,二姐姐給二姐夫做針線,二姐姐磨了這大半年,就只出來一個荷包,裳鞋一概都無。大姐姐和……二姐夫沒退親的日子,曾聽大姐姐說過一句,二姐夫最是冷漠沒心的人,對人毫不熱絡,二姐姐送他這個,他能送二姐姐什麼?
紀明德敢問,也是算準了不但自己好奇,從太太、大姐姐到四妹妹,滿屋里誰不想知道?
紀明遙抬著頭,由青霜給系好斗篷,在眾人或明或暗的目下,對紀明德呲牙一笑:“不告訴你。”
嘻嘻。
紀明德還是不肯放棄,趁還沒走出去,忙忙又說:“二姐姐也忒小氣了,告訴我們也長長見識又怎麼樣?”
“就不告訴你!”紀明遙轉就走。
才不要紀明德在背后對崔玨送的禮評頭論足,還把崔玨的禮和溫從送過的東西比較——知道紀明德一定會這樣做!然后暗地猜測崔玨是對上心還是不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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