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釀仍是吃著醫開的藥方,這藥一日兩次,晚上臨睡前有一碗,吃了一個月下來,醫來看過一次診,見臉上漸有紅潤,手足也不再發冷,月事也調合好,增減了幾味藥材,仍吩咐每日喝著。
湘娘子歸期已定,回程的船已泊在渡口,只等,這一番回去,還不知何時能再見,湘娘子對著施連幾番慨,最后殷殷勸他:“你我相雖只有四五載,我卻一直把你當子侄對待,金陵臥虎藏龍,你事事小心,雖是心好強,但有些事也得適可而止,切勿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是自然。”施溫聲道,“湘姨保重。”
湘娘子看著不遠的甜釀,又道:“你和小九若是依著約定的日子婚,你給我來個信,我派人送賀禮來,親之后,你領著去你生父母的墳前上柱香吧,他們在天之靈,也終得安。”
兩人的目一齊落在甜釀上,穿大紅織金的寬袖襦,風吹著袂角,飄飄然似將騰空托起,甜釀正在查看船上各的布置,囑咐妥當,才向湘娘子走來。
湘娘子握著的手:“湘姨就把連托付給你了,他行事若有差池,你幫著在旁提點些,莫讓他誤歧途。”
甜釀點頭。
湘娘子看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終是忍不住開口:“你兩人是緣也是劫,最后終是剩下你兩人相依為命。有些事……你別怪他。”
“我知道,湘姨放心。”
兩人看著湘娘子乘舟遠去,一道回了城,去天香閣看了看。
天香閣依然醉生夢死,燈紅酒綠。
這一年是鄉試年,馬上就是秋闈,金陵涌了大批應考的青學子,秦淮河兩邊的寓所住滿了人,想比往日更是熱鬧,酒樓茶館可見人詩作賦,慷慨激昂指點國事。
施連攜著甜釀的手慢慢踱步回去,夏末的風帶著秦淮河的氣,微微有些悶熱,他臨河景,看著喧鬧的人群蹙起了眉。
甜釀知道他近來不如意,每日在家也有些消沉,凝滯,心里突然冒起這個詞,他近來常在書房獨坐,不見外客,不喚茶水,面沉沉坐在椅上沉思,若是出門,也只是和孫先生在一看賬盤店,往昔往來際的人都一時淡去不,平貴那邊損了一筆的銀子,雖不知多,但看孫先生連夜點燈傳喚人的架勢,應也是出了許多,剩余幾艘船賤賣了船上夏鹽,留在了江都修葺,如今家中最大的進項,便是天香閣。
“天快黑了,回去吧。”
他攥著的手往前走,看見人流中有個乞討的乞丐,盯著那乞丐數次,突然扭頭問,那雙狹長的眼睛鎮定又雪亮:“如果我有一日落魄,該如何是好?”
心頭突然一哽,沉思良久,問他:“落魄到何種地步?”
“也許是千金散盡,也許無分文。”他表沉沉,語氣微冷,“你在我邊,我從沒讓你吃過節食的苦,如若有一日落魄了,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沒關系。”抿微笑,“我們馬上就要親了,夫妻榮辱與共,無論什麼日子,我都可以。”
“那如果更壞些呢。”他看著,目深邃,意味不明。
“怎麼樣都可。”答道,“夫妻一,生死相隨。”
“是麼?生死相隨……”他著纖細的手指,垂下薄薄的眼,面上表玩味,邊帶著一縷微笑。
湘娘子去后不過幾日,孫先生帶著個長衫中年人,兩人汗涔涔,面急切,腳步匆匆而來,原來是有商行里的對家,私下向衙門告發,說施家販賣私鹽,和通政司手中的那樁驗死之案攪在一起,要提施連去衙門問話。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衙門的差持著牌票前來,將施連帶到府衙去開審問話。
差人上門之時,甜釀和楊夫人都在家中,甜釀聽見前院的喝聲,著喜帕的手指一抖,銀針扎進手指,沁出一滴珠凝在指尖。
他倒是從容不迫的換了袍,看見甜釀提急急過來,還蹙著眉頭對輕喝:“外堂人多眼雜,仔細沖撞了,快回去。”
好在夜里施連就已經從衙門里回來,不過是提審問話而已,只是他袍上幾道深深的褶,捂著額頭在堂里喝了一盞茶,聲音沙啞對孫先生道:“先生煩請跟我來一趟。”
孫先生和施連在書房商談到半夜,甜釀奉茶進去,見他手里著一張訟紙出神,他見來,手指一松,那白紙隨即飄落在地。
甜釀俯去撿,看上頭寫的字,筆力遒健,一樁樁列明他的罪狀,勾結行賄朝、暗放債,販賣私鹽,縱奴行兇……語氣犀利,氣勢洶洶。
他著自己的額頭,指尖摁住眉心,靠在椅上仰頭,直勾勾著朱紅的房梁,語氣頹廢,喃喃自語:“我倒第一次見那通政司的參議大人,原先竟是刑部的員,想不到我施連有一日,竟也長跪在衙門里人審問,滿堂呵斥,百口莫辯,世事回,想來也是可笑。”
“那這紙上寫的……幾項真,幾項假?”臉蒼白問他。
他窩在椅睇眼看,突然抖肩膀悶聲笑了起來,眉眼生,睇眄流,笑容極其詭艷,“你覺得呢?你覺得哪些真?那些假?”
“能查出的是真,查不出的是假,嘖嘖,若他們有手段查出來,憑這紙上的罪行,夠不夠我死十個來回,親友連坐?”他看額頭沁出冷汗,朱發白,長擱在桌上,“我都不怕,你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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