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時值三月,春融融,一路桃紅柳綠、生機盎然的景致。
前往河的道上,一輛尋常的平頭馬車轔轔向前,馬車后堆放著兩個箱籠和幾個麻布包袱,車前是個黑臉車夫,一手握著韁繩,一手著馬鞭。在他旁邊坐著個圓臉蒜鼻的三十歲婦人,手中抓著一把炒得焦脆的鹽瓜子,上下皮子翻飛,時不時與車夫聊上兩句。
隔著一層薄薄的靛藍車簾,著淺青細棉布衫的云黛斜靠在窗邊,單手支著白玉腮,靜靜地向窗外不斷往后退的山景。
長安往一路山多水,遠如黛青山連綿,近雜花生樹,天高鳥闊地看了一路,人的心境也被打開了。
這已是離開長安的第三日。
最開始換上丫鬟衫鉆進這輛馬車時,的心簡直快要跳出口,生怕計劃有錯之,被謝伯縉發現。
等馬車駛出了長安城,依舊無法安心。夜里在縣城客棧投宿時,一閉上眼睛,就忍不住想起在隴西的人和事,想起三位哥哥,其中想得最多的,莫過于大哥哥。
他若是知道不告而別,會是個什麼反應?一定怒不可遏,怨無無義吧?
這般又擔心又驚懼的過了一夜,翌日天剛亮,就起洗漱,催著馬夫繼續趕路。
頭兩天的張過后,心俱疲,第三日便是再想張,也沒那個氣力了,心態反倒放得平和。
云黛想著這都過了三天風平浪靜的日子,看來端王妃那邊應該兜住了——
長安乃天下最繁華之地,人口流集,又有四通八達的水路陸路,大哥哥就算想尋人,在這天南地北,車來船往的況下尋人,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只希他尋些時日就能放下,朝前看,好好地過日子。
而也計劃好了,先去別莊歇息兩日,轉而尋船下江南去臨安。
手頭差不多有五百兩,到時候在臨安買一小院子,這些錢夠食無憂過一輩子。會寫字作畫,也能刺繡打絡子,閑來也能變賣些銀錢……
至于再往后的打算也沒細想,不論怎樣,先順利到了臨安,再走一步看一步罷。
“姑娘,可要用些茶水?”
清脆的嗓音將云黛的思緒拉回現實,側過臉,看向坐在對面的小丫鬟紗君,和笑了笑,“好。”
紗君“欸”了一聲,拿出灌滿熱茶水的水囊,往杯中倒了一大杯,雙手捧給云黛,“姑娘請用。”
云黛接過,溫聲道,“你若了,也自倒一杯喝吧。”
“多謝姑娘。”紗君甜甜地應了,也不忸怩,拿了另一個裝著清水的水囊喝了起來。
紗君才十三歲,是王府上月才采買進來的小丫鬟,爹媽為了給兒子湊錢娶媳婦,將兒賣進了府里為奴。紗君是個有主意的伶俐丫頭,見王妃邊的親信婆子要尋個小丫頭去,其他小丫鬟還在猶豫不決時,二話不說,自告勇。
婆子稱奇,問,“我都沒說去當什麼差,你就爭著要去?就不怕一輩子待在外頭了?”
紗君答道,“我就是想離了長安,離了我那雙狠心的老子娘,若繼續留在長安,日后指不定還要被他們榨干銀錢,倒不如盡早離了長安,他們從此再也尋不到才好。”
這番話倒打了那挑人的婆子,便點了到云黛邊。
云黛得知紗君的經歷,心底對這小丫頭也頗為欣賞,便與道,“你若真心待在我邊,日后我絕不會虧了你。到了臨安,咱們一塊兒過日子,待過個兩三年你到了歲數,我就將契還給你,放你去嫁人。”
紗君激涕零,是個活潑熱切的子,短短三日的相,便與云黛相得十分稔自在。
且說一行人在路上奔波,日頭一偏西,外頭的婦人就朝里稟道,“云姑娘,這天瞧著要下雨,再往前走二十里路有一清水鎮,今夜咱們就歇在那,您看不?”
云黛聲應道,“張嬸子,你們安排便是。”
那張嬸子答了聲“好嘞”,再沒多說。
紗君掀開車簾湊個小腦袋往外看,咕噥道,“的確是要下雨了。”
云黛慵懶地靠在松花祥云紋枕上,微笑著,“春日里雨水一向多。”
紗君睜著一雙好奇的眼,“奴婢聽說江南的雨水更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日都在下雨,姑娘您讀書多,見識廣,這是真的嗎?那咱們的裳豈不是要起霉點子啦?”
云黛噗嗤笑出聲來,“哪有那麼夸張。”又道,“不過我聽人說,梅雨季節,裳幾日曬不干倒是有的。”
紗君哇了一聲,隨后笑嘻嘻道,“不怕,到時候曬不干,奴婢拿爐子烘干也是一樣的。”
主仆倆說笑一陣,云黛便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連著兩晚都沒睡好,也就只能在車上補覺。
馬車平穩地朝前行駛。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得一陣噼里啪啦的悶響聲傳來。
云黛睡得迷迷瞪瞪,思緒混沌,沒有睜開眼,只迷迷糊糊地問了聲,“是落雨了麼?”
四下靜悄悄的,并沒人回。
只當紗君也睡著了,閉著眼睛又瞇了一會兒,可漸漸地,意識到有些不太對。
噼里啪啦的聲響還在繼續,應當是雨水落在車頂和車壁上的聲音,但馬車卻是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再往前走。
思緒逐漸變得清醒,云黛緩緩睜開眼睛,發現旁并無紗君的影。
心頭詫異,再看馬車停在原地,忙揚聲喊了兩下,“紗君,紗君?”
外頭仍舊靜謐無聲,沒有紗君的回應,沒有馬夫和張嬸子的回應,只有那淅淅瀝瀝的雨聲,愈發顯出這靜謐的詭異。
云黛坐在車里,心頭打起鼓來。
無數不好的念頭涌上腦中,雖然極力在心里安自己,下雨了馬夫和張嬸子要停車去拿蓑蓑帽換上,紗君應是下去給他們幫忙了,自己沒必要疑神疑鬼,但的心還是提了起來。
一時間,甚至連手去掀開車簾的勇氣都沒有。
又一陣躊躇后,云黛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向那車簾。
就在的手快要靠進那車簾時,外頭響起紗君的喚聲,“姑娘。”
云黛聽到紗君的聲音,心頭一喜,同時松了口氣,果然是自己嚇自己。
這下連掀簾的作都變得干脆多了,放松的語氣里不免著一抱怨,“方才喚你怎麼都不……!”
剩下的話陡然被扼住嗓子眼里,云黛的臉陡然褪了。
靛藍簾子一角在手中,馬車就停在雨水漣漣的道中央,既是傍晚又下著雨,晦暗的線下雨水氤氳出漉漉的霧氣,在那灰蒙蒙的雨霧里,車外站著兩人——
脖子上架著一柄匕首嚇得齒發白的紗君,還有那一襲玄蟒紋錦袍被雨水淋得的俊男人。
周遭一切都虛幻象,云黛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早春雨水的沁骨寒意仿佛隔著空氣爬上的軀,浸的,由傳至四肢百骸,不得彈,渾冰冷,冷得心尖都忍不住發。
“妹妹要去哪?”
男人語調平靜,冰涼雨水打他纖濃的睫,又沿他高的鼻梁下,那略顯蒼白的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云黛頓覺天旋地轉,萬般緒涌上心尖。
真的是他。
不是夢,他真的追過來了。
才短短三日而已。
子有些蹲不穩地晃了兩晃,的嚨發干,囁喏著。
直到視線掃過驚嚇不已的小丫頭紗君,的理智才稍稍回籠。
纖細的手指攥車簾,迎上那雙黑沉沉的深眸,沙啞出聲,“大哥哥……”
“原來妹妹還認我。”
謝伯縉邊笑意更深,語氣卻是極冷,“我當你拿一張薄紙就打發了我,從此眼里心里再沒我這個人。”
話中的嘲意云黛心里沉甸甸的,尤其再看到他蒼白憔悴的臉和那雙布滿紅的眼——
何時見過他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宛若喪家之犬。
狹長的雙眸定定凝視著,眼底是濃郁而復雜的墨,又帶著幾分惡狠狠的意味。
終究是敵不過他的視線,云黛垂下眼,心說,事已至此,大概就是命吧。
向來也不是什麼幸運的人。
“大哥哥,這丫頭年紀小,不起嚇,你把匕首收起來吧。”
云黛清亮的黑眸看向他,放輕了嗓音,“外頭還下著雨,有什麼話,上車來說吧。”
兩道視線膠了好一陣,謝伯縉最終還是放下了匕首。
云黛繃的肩膀放松,安地朝紗君笑笑,又問,“劉大叔和張嬸子呢?”
紗君驚魂未定,磕磕道,“他們……他們被捆在后頭……還、還活著。”
云黛點頭,雖知道謝伯縉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但也擔心他氣昏了頭萬一就手了呢?現下見大家都沒事,心里的石頭也能擱下一塊。
謝伯縉幽幽看了一眼,轉走去車后。
不一會兒,車夫和張嬸子戰戰兢兢走了過來。
謝伯縉將踏云系在了馬車旁,又冷聲吩咐車夫,“繼續趕車。”
說罷,掀簾鉆進了馬車里。
看著倆人都進去了,紗君傻了眼,擔心無措,又不敢大聲說話,只得用表和氣聲問著張嬸子,“我怎麼辦?”
張嬸子朝招手,低聲音道,“還好你這丫頭子小,過來跟我。”
……
馬車,氣氛如數九寒天般冰冷抑。
男人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車的薄毯上,很快洇了一大片,他臉沉,氣勢凌冽,好似從河里爬出索命的惡鬼,直人不過氣。
云黛從袖中拿出羅帕,遞到他跟前,弱弱的喚了聲,“大哥哥。”
謝伯縉垂下黑眸,看向那只微的纖纖素手,默了兩息,過手去。
抓住帕子的同時,也抓住了的手。
云黛錯愕,他的手掌很冰,像是完全失了溫度。
還不等反應,男人的手臂又一用勁,整個人就被拽進他膛,撲了滿懷的寒冷。
他單手將圈在懷中,力氣大得仿佛要將的骨碎般,嗓音沉啞,“為什麼要跑?”
云黛只覺自己掉冰冷刺骨的潭水,臉上上到沾滿他上的雨水,寒冷和浸的覺讓很是不適,剛要掙扎著起,謝伯縉俯下,冷的瓣在耳畔,咬牙切齒,“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妹妹真是好狠的心吶,就這樣把我丟下。”
灼熱氣息拂過,云黛忍不住打了個,慌地試圖辯解,“我不是......不是......”
他攫住的下,好讓看著他的眼睛,沉聲道,“不是什麼?”
云黛對上他的眼,離得這樣近,看到他的憤怒、傷心與失,驚濤駭浪般朝撲過來,百口莫辯,慚愧難當,又有一種深深地無力頹敗。
沒什麼好辯白的,這就是的選擇。
眼里水霧彌漫,像是四野茫茫的煙雨,語氣幽戚悲涼,“那你我怎麼辦?我膽怯,沒有勇氣與你在一起,我就想過尋常的安穩日子,不用有那麼多顧慮。不是喜歡一個人,就得跟他在一起的,這世上誰離了誰還不是照樣過日子,大哥哥又何必執著,倒不如放我離開,這對你我都好……”
“真的對你我都好麼?或許你能,我卻是不能了。”
謝伯縉輕呵,抓住的手用力地按向膛。
云黛一開始手握拳,后來拗不過他,還是展開了手掌,著他那劇烈跳的心臟。
噗通,噗通——
鼻梁蹭過的耳垂,話語像是從牙中出,他嗓音沙啞,“這里很痛,像是鈍刀子割,一下又一下。”
云黛一怔。
他按著的手,像是要讓挖出他的心臟般,“妹妹得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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