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雖說是面見皇帝,然而全程下來,除卻見面和告辭的行禮,云黛統共就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是盛安帝夸贊烏孫裝束時,面帶赧地說了句“陛下謬贊”。
第二句是盛安帝提及世,言明大淵是其父,烏孫是其母,是大淵與烏孫誼的象征,對兩國而言皆意義非凡之類的場面話。云黛也很清楚盛安帝為何加封為郡主,且延續著“孝義”這個封號,無非是想提醒,須得時時刻刻記著大淵的恩,記著是半個大淵人。
對此,自當十分配合的答著,“孝義謹記陛下恩德,此生不忘。”
盛安帝對這謙遜從容的態度很是滿意,于是又問起回烏孫的打算——
云黛便道,“事涉國政,孝義一切旦憑陛下與相大祿做主。”
于是盛安帝就將目從的上挪開,投向了一旁的相大祿,與他商議起來。
云黛只需正襟危坐,靜靜聽著兩人的談話。
彼時有午后從雕龍畫的窗欞間灑落,清明如洗的地磚上明暗錯,莫名這華宮殿顯得愈發空曠,著團龍紋常服的中原皇帝與胡服裝扮的異族丞相相對而坐,不不慢地談著,氣氛很是和諧。
云黛默坐著,心想,原來這就是議政的場面,臨其境的覺與從前想象的畫面很是不一樣。
好似自打來了長安之后,那些從前對來說可不可即的人和事,一步步走近了,了解后,其實也沒多麼的高大神圣不可接—
就像世人都覺著月亮皎潔好,便想象其上云煙繚繞,仙宮華,仙樂飄飄,誰知道會不會是一片荒蕪的渣土,什麼嫦娥玉兔,瓊枝玉桂,遍尋不見呢?
這邊胡想著,那頭相大祿已與盛安帝提及前些時日長安城里的流言。
“還皇帝陛下徹查流言之源,抓住背后那等惡意詆毀的小人,還我們公主一個清白。”
“貴使放心,此事既關系公主的名譽,也牽扯到我大淵重臣之名譽,朕已經派人去查。”
盛安帝意味深長地看了云黛一眼,見低眉靜坐的模樣,視線停了一停,旋即慢慢收回,投到相大祿的面上,須微笑道,“朕明日還會張皇榜,將孝義郡主的份公布于世,天下百姓知道份貴重,再有妄言者,皆以非議皇室之罪予以懲戒。”
相大祿激不已,又提及近期即將歸國之事。
盛安帝自沒有阻攔的理由,欣然答應,還道三日后在宮里舉行個晚宴,給使者踐行。
聊了足有一個時辰,面圣才算結束。
云黛與相大祿一道向盛安帝告退,才出紫宸宮,三十九層白玉階梯走到一半,迎面便見兩位氣度矜貴的錦袍男人并肩走來。
那著雙十花綾的深碧圓領長袍,腰佩金鉤的男子,生得面如冠玉,風姿瀟灑,卓爾不群,云黛雖不認識他,但看這人的容貌和穿戴,猜到這位應當就是從前的太子,現在的三皇子,裴青玄。
而他旁那穿著藏藍團花羅袍,腰系蹀躞帶的高大男子,正是一日未見的謝伯縉。
兩廂遇見,互相見禮。
“你就是恒之家的小妹妹?”裴青玄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云黛一番,笑意儒雅,“我常聽人提起你,嗯,如今看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云黛也看著眼前的三皇子,說道,“臣也常聽人提起三皇子。”
“哦?”裴青玄語調微揚,笑道,“你兄長提的?”
“大哥哥也說過,也聽端王府兩位郡主,還有許大姑娘提過,先前陛下在北庭未歸,們都很記掛你。”
“這樣。”裴青玄頷首,又溫聲道,“你與相大祿已經見過陛下了?”
云黛稱是,又看向謝伯縉,“大哥哥和三皇子也要找陛下麼?”
“是,有些政事與陛下商議。”謝伯縉漆黑的眸凝視著,這副打扮像是變了個人,生出些陌生,但那清澈和的眉眼依舊如常,似乎告訴他,這依舊是從前的妹妹。
到底是在紫宸宮前,且各自邊有旁人站著,兩人也不好多說。
相大祿與裴青玄寒暄兩句,便要與云黛離開。
肩而過時,云黛腳步停了下,輕聲住謝伯縉,“大哥哥,本月二十七日我便要與使團一起回烏孫了,陛下說三日后會舉辦個送行宴。”
謝伯縉眉心微,側眸看向。
云黛朝他點了下頭,便與相大祿沿著玉階往下,漸行漸遠。
謝伯縉站在原地,遠方是瓦藍的天和金的琉璃瓦,他面凝肅。
果真是要回烏孫了。
二十七日,便是四日后。
“恒之,人都走遠了,還看呢?”
著幾分戲謔的聲音將謝伯縉思緒拉回,轉過臉就看到裴青玄那張淡淡含笑的臉,“不過你這小妹妹真有趣的,生得好相貌,膽子嘛……也沒你說得那樣小,我看舉止談吐不俗,落落大方,足以勝任謝國公的兒媳婦了。”
謝伯縉肅聲,“殿下慎言。”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先前不夠謹慎,丹鉆了空子,害你的心上人了無妄之災,是把人跑了。可現下就你我,你謹慎個什麼勁兒?”
“……”
“而且再過幾日就離開了,現在也不是謹慎的時候了,當務之急是該想想怎麼將人留在邊。不然待會兒你直接請父皇賜婚得了,兩國結為秦晉之好,你也能抱得人歸,兩全其。”
謝伯縉濃眉皺起,“不可。”
裴青玄挑眉,“為何不可?我看你這小妹妹分明對你是有意的。”
謝伯縉抿,想到不久前的夜里,云黛窩在他懷中溫聲細語勸他別請旨的模樣。
“我先前得太了。”他沉聲道。
所以他不想再,讓被迫接著一切,總要自己做一回選擇。
裴青玄聞言,不贊同道,“恒之,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你看我,先前就是想著投意合,覺著你對那人好,把一顆心掏出來給人家,也會同樣對你死心塌地……可人家呢,青梅竹馬的誼,從小定下的婚事,本來都要過門了,等我被父皇貶去北亭,轉就嫁給他人為婦。”
謝伯縉看向眼前語調溫潤,神卻著冷清的男人,他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是誰,李太傅之,原定的太子妃,現在的楚國公府世子妃。
“上巳節那日,我在曲水畔見著。三年了,沒什麼變化,就連對那楚世子笑語嫣然的模樣,都像極了當年對我的模樣。”裴青玄冷笑道,“我當時就想著,早知如此,三年前我就不該心,將一道帶去北庭,也勝過放在別的男人邊恩深,剜我的心。”
謝伯縉低眉眼,“我妹妹與楚國公世子夫人不同。”
“或許吧。”
裴青玄扯了扯角,抬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烏孫不乏好兒郎,你妹妹又生得那般好。恒之,你自己好好考慮吧,別像我,如今只剩悔恨。”
謝伯縉低低嗯了聲,也沒再多說。
三殿下其他方面都好,唯獨在與楚國公世子妃有關的事上容易偏激。
兩人不再說□□,斂衽往紫宸殿而去。
***
云黛前腳離開皇宮,后腳消息就傳到了未央宮。
得知三日后盛安帝還特地設送行宴,丹公主大為火,一張姣的面皮因著憤怒而泛著斑駁的紅,“憑什麼?這小賤人真是走了狗屎運,竟翻了?可惡,實在可惡。”
麗妃懶洋洋逗著貓,語氣算不得好,“你還是想想該如何與你父皇求饒吧。”
丹表一僵,“母妃,父皇他……他不會與我計較吧?我可是親生兒。”
“若是先前,他或許不會與你計較。但如今那沈云黛了烏孫公主,背后有烏孫撐腰,那烏孫使者又專門向你父皇討要說法了,你父皇總得給他們一個代。”
“可是。”丹滿懷期待的看向麗妃,“這事母妃你不是幫我收尾了麼?父皇應當查不到我上吧?”
麗妃聞言,掀了掀角,冷冷吐出兩個字,“蠢貨。”
丹脖子一。
就連麗妃懷中的獅子貓也驚般“喵”了一聲,從主人的懷中跳開。
“養不的小畜生。”
麗妃皺了下眉,出條潔凈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拭著如蔥管般的手指,淡淡道,“我已派人請你父皇過來用晚膳,待他來了,你自個兒負荊請罪,就說你一時糊涂。到時候我會幫你說話,順便提出你的婚事,你老老實實應下來,便是看在左相的面子上,你父皇也不會苛責于你,你可明白?”
丹面如死灰,跌坐在榻邊,遲遲不語。
麗妃見這樣子也不著急,裊裊娜娜的起,喚來宮伺候梳妝去。
著那輕輕晃的水晶珠簾,丹目逐漸失神。
難道就別無選擇了麼?
***
這日傍晚,云黛一回到鴻臚寺,就見到挎著包袱等的琥珀。
得知人是謝伯縉送來的,烏孫使團頗為微詞。待云黛解釋這是從小伺候的丫鬟,相大祿想著不過一個婢子而已,也就答應留下來。
主仆再度重逢,自是有無數話要說。
一直說到暮四合,夜深人靜,琥珀提到云黛不在府上的這些日子,還是忍不住嘆氣,“二爺和三爺急得心肝兒都焦了,府上的氣氛也抑得很,奴婢日日守著院子,生怕姑娘您在外吃不好睡不好的。”
云黛也惦念著府上的況,想到再過幾日便要離開長安,是該好好與長安的親人朋友們道個別,于是輕聲安著琥珀,“明日得空我去一趟端王府,再回去探三位兄長。現下夜也深了,咱還是早些歇息吧。”
琥珀連連稱是,服侍著云黛歇下,一顆心卻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去想,若姑娘真回了烏孫,那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翌日一早,云黛梳洗停當,向相大祿打過招呼,便帶著琥珀紗君一道出了門。
今日并未作烏孫打扮,而是穿著件丁香繡花短襦,下著梨蕊繡花夾纈羅,披泥金印花填彩花紋花邊的帔子,挽著如意髻,綴以清雅的珠花首飾,與昨日的明艷富貴截然不同。
馬車先去往端王府,得知來了,端王妃也不驚訝,直接人請進后院。
“云黛拜見姑母,姑母萬福金安。”
“你如今是烏孫公主,這一聲姑母我怕是不起。”端王妃端起茶盞,手指輕掀杯蓋,并未喝茶,而是平靜觀察著云黛的臉。
云黛面惶恐,忙道,“姑母對云黛有大恩,云黛不敢自持份。”
端王妃眼皮略略垂下,淺啜一口茶水,須臾才悠悠道,“坐了這麼久,先喝了口茶吧,蜀中新貢的天府龍芽,嘗個新鮮。”
見王妃這樣說了,云黛暗暗松了口氣,端起桌幾上的四瓣海棠青瓷茶杯,只見茶湯綠明亮,葉芽勻齊,也慢慢嘗了口。
“醇爽回甘,的確是好茶。”
“你若喜歡就帶些回去,等日后到了烏孫,怕是再難喝到了。”端王妃這般說著,又屏退屋下人。
待屋只剩下們兩人,端王妃也不擺什麼架子,著云黛幽幽嘆了口氣,“不曾想你這孩子竟有這番境遇,我都不知該替你高興,還是替你擔憂。你是真的打算回烏孫了?”
云黛頷首,“那兒有我的親人,我也想見他們。”
端王妃想想也是,一個孤好不容易尋到親人,自是想與親人們待在一塊的。只是——
“那阿縉呢?你與他可把話說清楚了?”
一想到長侄上次當著自己的面吐了,端王妃就心有余悸,要是侄子真在的地盤上有個三長兩短,真是無去見兄嫂了。
這些日子想了許多,覺著若倆孩子得這麼深,不然冒著得罪嫂子的風險,全他們得了,卻沒想到事的發展完全超出了的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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