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夜的風,鋪天蓋地來勢洶湧,撞得病房窗欞獵獵作響,在呼嘯的北風中瑟瑟發抖。
醫院樓下修著幾排停車棚,滿滿當當著電車,無法抵突如其來的狂風,一排齊刷刷被吹倒,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芝華在警報聲裡驚醒,耳邊聲音嘈雜,像一場被驚擾的響樂。
窗外又朦朧天,遲鈍的思維花了十多秒,從淒厲的風聲裡,分辨出那些刺耳的嘈雜,是不同品牌電車的警報聲,同時混合後衝擊耳。
松口氣,走到窗邊坐下,盯著黑的烏雲發呆。
手機彈出一條天氣預警,西伯利亞寒來襲,明後天可能落雪。
北方城市的秋天,和往年一樣,倏爾閃過,是夏天和冬天替時,短暫的一口息。
日子越來越冷了。芝華裹上毯,打開手機查看消息。
慶幸的是,父母沒有發現異樣。芝華住院了,果然嚴丁青不敢告知他們,省了反過來安哭哭啼啼的母親。
幾個劇組的群聊被頂到上面,芝華往下翻了翻,才發現忘了回復艾律師的消息。
“抱歉,艾律師。我再跟你約時間,財產這方面有些新問題需要諮詢。”
仰頭靠在椅背,閉上眼在腦海中推演可能發生的場景。簽完離婚協議後,父親會作何反應,母親會如何遊說,每個月10萬的勒索金額,是否會為和嚴丁青斬不斷的牽連。
就這樣進一場繁忙的夢,從爭執不休的離婚現場跑出來,跑進高中時那片桃林。嚴丁青帶來摘桃子,卻忘了帶竹籃,主人家的背簍已經被之前的客人取完,芝華只能拿下自己的闊簷遮帽,和嚴丁青並排往桃林去。
捧著帽子,嚴丁青一顆顆往裡放,帽子逐漸沉甸甸地墜,但嚴丁青渾然不覺,摘得興高采烈,芝華跟在後撇,明明是兩個人一起遊玩,卻只有一人驗到自由采摘的樂趣。
茂的林間忽然衝出一隻避暑的流浪狗,嚴丁青嚇得掉頭就跑,把落得遠遠的。芝華抱著滿兜的桃子,緩慢地在後面追,桃子顛簸著一顆顆掉出來,最後隻幸存兩個。
“唉,我辛辛苦苦摘的,全被你跑沒了。”嚴丁青反覆嘮叨,單車騎出去好遠,仍對撒了一地的桃子念念不舍。
芝華卻不覺得可惜,那一堆桃子太重了,剩兩個桃子卻正好,因為渾上下,不多不正好兩個口袋。
座椅聳,芝華猝然醒來,意外自己會夢到這麼遙遠的年事。
也許是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候,總讓人忍不住回想從前,想起他們還是朋友的十幾歲夏天。
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芝華猶疑接通,沒想到是裕生。
“梁小姐,我是蔣裕生,方便和我見一面嗎?”耳邊有潺潺水聲。
芝華意料之外,沒想過程濡洱的人還會再聯系。
“好。”芝華看了眼時間,“一小時後見吧。”
拜托章醫生買了一套常服送進來,和裕生約在離醫院稍遠的商業廣場,總歸是不想讓人知道住院的事。
電話另一頭,裕生得到肯定答覆,表瞬間輕松,擰上水龍頭往外走。
他從衛生間出來,擔心說話聲被前廳的程濡洱聽到,刻意把水聲開大。
推開門後,耳邊靜下來,周熠的說話聲逐漸清晰。
“我還用別人告訴?你生氣那麼大靜,我想不知道都難。”周熠樂不可支,半癱在沙發裡,手著兜兜的爪子玩。
“周先生您來了。”裕生還是心虛,不敢說太多話,“程先生,那我先走了。”
程濡洱略一點頭,端著茶盞吹氣,臉並未好多。
大門開合後,周熠默默盯著他看了會兒,難得正道:“這事有蹊蹺。”
“我知道。”程濡洱說得輕描淡寫,“所以我讓裕生去查。”
“那你還生那麼大氣。”
說話聲停了停,周熠忽然低聲笑起來,“哦,你不是生氣,你是跟人鬧別扭呢?”
程濡洱不響,冷不丁站起往臥室走,對周熠下逐客令,“我沒休息好,你先走吧。”
“我得提醒你,沒名沒份的小三是沒資格鬧別扭的。”周熠哈哈大笑,鬧得兜兜不明所以,睜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看他。
程濡洱充耳不聞,哐當帶上門。
外面疾風驟起,裕生停好車,給芝華發送了停車位號碼,左右等了不過兩分鍾,便看見裹著鵝黃羊大過來,眼底一團淺淺的烏黑,是底都蓋不住的疲憊。
裕生放下半扇車窗,出頭示意芝華坐進副駕,“梁小姐,麻煩你坐進車裡,我帶來的東西不好拿出來展示。”
雖然心存疑,芝華還是拉開車門,依言坐在副駕駛。
車裡靜悄悄,襯得忐忑的心跳驚天地。反覆想了無數可能,裕生可能是程濡洱的指派,和做一場面的終結。雙手疊,在暗悄然握,讓自己坦然接一切可能。
裕生探向後座,取來一個紙質手提袋,手進去時,紙袋嘩啦啦脆響,聽得芝華眼皮一跳,一不看著。
片刻後,他拿出一方黑絨盒子,看起來像高檔首飾盒,卻比尋常首飾盒大了一倍不止。裕生調整方向,將開口正對芝華,手指用力緩緩打開。
盒子做得厚實,開合的彈簧絞得很,防止顛簸中不慎出裡面的珠寶。
芝華聽見緩慢拉長的“吱呀”聲,黑絨盒一點點打開,出暗紅裡的襯布。
起初只是一亮微弱地閃,隨著盒子完全打開,規整收納好的珠寶晃在眼裡,滿滿當當塞滿整個首飾盒,耀如滿天繁星,被人一顆顆小心摘下,裝在凡間的普通盒子裡,捧到面前。
芝華瞠目結舌,驚愕得忘了說話,那是一整套昆曲頭面,由五十件大小不一的部件組,流溢彩地躺在一起,華得令人而卻步。
“一般是用水鑽,但程先生要求用真鑽,足足318顆,材料費就八千多萬。”裕生把盒子小心翼翼遞過去,見芝華愣住不,轉而直接放在膝頭。
“為了趕工,找了7個老師傅,各個都是非傳承人,同時加工才在前天收到貨。”
裕生歎口氣,見芝華實在沒靜,僵得被定住似的。他手把盒子合上,為難地笑了笑,“結果程先生鬧別扭,讓我隨便找個垃圾堆,把這些扔了。”
“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把它給它的主人置最為妥當。”
裕生說完,車裡陷持久的沉默。
原來所謂的“隆重”,竟然是這樣,芝華被這份重量得心臟搐。膝頭的盒子仿佛燃燒起來,燙得渾上下火辣辣疼,腦只剩嗡嗡的回響。
然而這樣費盡心思準備的、沉甸甸的隆重,已經被他丟棄了。
並不明正大的關系,皂麻線的家庭和婚姻,飾太平勝過一切的父親。這其中任何一種,都能輕易斬斷和程濡洱短暫的誼,那匆匆月余、不值一提的誼,不可能比這些鑽石寶貴。
“我不能收。”芝華忍著舌尖苦,直直將盒子推回去。
“梁小姐還是別為難我了。”裕生態度堅定,將盒子按回去,“實在不想要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找程先生,親自還給他。”
去了又有何不同呢?芝華認為,這已經是悄無聲息結束的意思。
但心裡有個念頭,讓忍不住想親自過去畫上句號,送別人生第一次無疾而終的。
[阿芙震怒]沒有一個人記得那318顆鑽石嗎?!沒有一個人好奇黑絨盒嗎?!阿芙老師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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