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笑著閉上眼睛。
眼前是自己以皇后太子消息換取出宮那日,他懷中古琴在眾人推攮之間,于雨水中錚然落地。
弦斷琴碎,人不復還。
“既然知道了真相,接下來公子打算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
他之行事,又怎麼敢告訴婉清?
琴心玉魄的公子與當年的崔清平一起亡于東都昌順八年,如今的他,與李歸玉,又有多分別?
“他日春風再起,邊境再升龍旗。”
謝恒抬手捂上眼睛,大笑出聲。
舅舅……
這樣的你活不下來,在大夏這片淤泥,只有謝恒這樣的人,才可以活下來。
能托起大夏龍旗的從不是春風,而是東都凜冽如刀的風雨,刮骨削,才能讓江南的柳月,吹拂到西北的黃沙。
******
婉清從謝恒房中出來,自己回到房間,的確是忙了一天一夜,一倒頭沾了枕頭,便睡了過去。
一覺睡醒過來,已經是午后,靜靜躺在床上,有些茫然看著床帳,腦子回想起從昨夜到今日清晨發現的一切。
爹的信件還在枕邊,整個人清醒許多。
昨日線索太多,來不及多想,此刻靜靜躺著,整個人從太多復雜緒中離出來,終于才機會慢慢梳理昨日聽到的消息,發生了什麼。
按照昨日的消息,終于搞清楚了爹的真正死因,也終于搞清楚,為什麼上一世,李歸玉登基之后,都沒有為崔氏翻案。
他不可能為崔氏翻案,因為他正是兇手之一。
殺害江楓晚固然是李歸玉心中的刺,但是,李歸玉最終打開城門,而崔清平行軍日志記錄了此事,將行軍日志和鐵盒一起送往江南,李歸玉沒有來得及攔截,這才是爹真正的死因。
爹是個三面間諜,由“閣”安排進王家,再由王家安排進崔氏。
但是最終,他選擇了站在崔清平這一邊。
那“閣”是誰?
婉清不由得猜想,仔細思考著這些局中的所有人。
王家、崔家、鄭家、陛下……或許還有其他存在,他們似乎每一個人,都有為“閣”的可能。
在邊境那一戰里,這個“閣”始終中立,只要求爹把信息不斷傳輸出來,最終,“閣”在意的,只有崔清平的鐵盒。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崔清平會走到這一步?
還是他覺得,崔清平的鐵盒中,有他想要的東西?
婉清有些想不明白,然而也知道,現下最重要的,其實不是“閣”是誰,而是謝恒接下來,要做什麼。
如今事實已經很清楚,王神奉、鄭平生以及其他當時參與謀害崔氏的世家通敵文書已經在盒子里,崔清平的行軍日志、父親的信,外加現下關押在監察司的趙兵,以及流風島殘留的士兵活口,人證證,足以證明當年崔家的清白。
可證明了之后呢?
崔家已經沒了,王鄭兩族手握重兵,陛下會為了一個案子,去怒兩族嗎?
李宗不會的。
李歸玉現下如此安靜,就是篤定了,謝恒不會將東西上去。
這些證據上去,李宗只會讓它消失得徹徹底底,而且還會開始猜忌謝恒。
已經知道真相的謝恒,到底還會不會繼續為他所用。
但如果李宗不愿意翻案,那謝恒要怎麼去對付王鄭兩族呢,如何讓李宗愿意出兵,打下邊境十城,迎回崔氏的軍隊呢?
謝恒雖然是監察司司主,但監察司分散全國各地,如果李宗沒有給他調集監察司所有人的權限,謝恒沒有完整的軍隊,而且他沒有錢糧……
他殺了鄭平生。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婉清瞬間想起所記得的、謝恒最后三個罪名。
“刺殺刑部尚書鄭平生”
“濫用兵伐,禍司州”
“謀害鄭氏全族”
司州,正是邊境十城后的州府,也是鄭家所掌控的主要范圍,如果謝恒能拿到司州,能在司州駐軍,那麼迎回崔氏的軍隊,難度會小很多。
可是……
夢里的上一世,他就是因此被天下唾罵。
上一世,鄭平生被刺殺在東都,鄭平生一死,鄭氏便起兵造反,謝恒領兵鎮,于司州大戰,最終謝恒獲勝,鄭氏的尸,沿路掛了滿樹。
司州百姓經歷戰,流離失所,后來經查明,鄭平生是被謝恒親手刺殺,一切禍源都是謝恒。
那時候,街頭巷尾都是辱罵他的歌謠。
迎回崔氏軍隊固然重要,可是若是以司州數萬萬百姓,乃至整個大夏百姓的安穩來作為代價,想,這不是如今認識的謝恒會做出的選擇。
而且,若是如此,他必死無疑。
無論哪一個君主,為了清譽,都不可能留下這樣滿污名的臣子。
可如果不殺鄭平生,謝恒打算如何做?
以及……
婉清皺起眉頭,不由得疑,如今李圣照還活著。
李圣照既然活著,為什麼上一世,謝恒讓李歸玉登基?
上一世到底發生了什麼?
婉清躺在床上靜靜想了一會兒,始終沒有頭緒,過了一會兒,便聽外面傳來敲門聲,朱雀的聲音傳了進來:“柳司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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